暗红色的光门如巨兽咽喉，吞吐着灼热气流。星槎穿过的刹那，王朗只觉被投入了熔炉——空气烫得能灼伤皮肤，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硫磺的刺鼻。舷窗外，展开的是地狱般的景象。
天空是凝固的血红色，不见日月星辰，只有厚重的火山灰云层翻滚涌动。大地上沟壑纵横，赤红的岩浆在裂缝中缓缓流淌，犹如大地渗出的鲜血。远方，数座火山正在喷发，暗红熔岩与灰烬被抛向高空，又似血雨洒落。
最令人心悸的，是死寂。
方圆百里，不见任何活物。没有植物，没有动物，连昆虫也无。只有烧成焦炭的树骸，与散落各处的森森白骨——人形、兽形、难以名状的怪形，共同拼凑出一幅末日图景。
“这里……就是赤炎界？”猴子看着窗外，声音发涩。
“资料记载，三百年前此处尚是繁荣世界。”海东青调出星槎数据，“灵气浓度达青冥界三倍，盛产火系灵材，有十七修仙宗门，凡人国度上百。而今……生命反应为零。”
慕清雪派来的十名观星者弟子中，领队的是位名叫陆明轩的年轻修士。他眉头紧锁：“按掌门所给坐标，太阳精金矿脉应在地心深处，需寻得通往地心之口。可赤炎界的地质结构因献祭仪式已彻底改变，旧图皆废。”
王朗将神识扩散开来。
金丹神识本可覆盖百里，在这片被魔气浸染的土地上，感知却遭严重干扰。他能“看”到百里地形，却“听”不到任何声响——不止声音，连风动、水流、草木生长的细微动静俱无。此地犹如定格的照片，一切动态皆被抹去。
“寻最近火山口。”王朗决断道，“地心岩浆乃太阳精金最佳伴生环境，下去一探。”
星槎调转方向，驶向最近一座活火山。
火山口直径逾十里，深不见底。自上望去，唯见翻滚的岩浆与喷涌的黑烟。热浪扑面，星槎防护阵法自行激发，在船体外凝出一层淡蓝水幕。
“温度已超三千度，仍在攀升。”海东青紧盯仪器，“防护阵法至多支撑半个时辰。”
“足矣。”王朗操控星槎，缓缓沉降。
穿过浓烟，没入火山内部。四壁岩壁呈诡异暗红色，表面有黑色纹路蠕动——那是魔气污染的痕迹。下方百丈处，岩浆翻涌，散出刺目红光与骇人高温。
王朗将混沌星元注入双眼，穿透岩浆表层，望向深处。
岩浆下约千丈处，他见到了所求之物——一片金色矿脉，在赤红岩浆中如星辰闪耀。那便是太阳精金，至阳至刚的顶级炼材。
可矿脉周遭，有些异样。
黑色、粘稠、似石油的物质，在岩浆中缓缓流动。那物质包裹着太阳精金矿脉，似在吸收、污染。更诡异的是，黑色物质中隐约浮动着人脸轮廓，嘴唇无声开合，仿佛在诉说什么。
“是献祭仪式的残留。”陆明轩面色凝重，“那些被献祭者的怨魂，与地心魔气相合，化为此等‘怨魂魔液’。它们正在污染太阳精金，若被彻底污化，这些材料便废了。”
“可净化否？”山魈问。
“至阳至刚之火可克，如三昧真火。”陆明轩看向猴子，“但需极大剂量，至少持续燃烧一个时辰，方能净化此等规模的矿脉。”
猴子苦笑：“我眼下修为，全力施为至多坚持一刻钟。”
“我可相助。”王朗开口，“混沌星元能转化能量，我可将地火转为三昧真火，但需你来引导。”
“行，一试！”
星槎降至距岩浆表面十丈处。猴子盘膝结印，三昧真火在掌心凝聚。王朗立其身后，将混沌星元注入他经脉。
灰蒙能量入体，开始疯狂吸纳周遭地火灵气，转为精纯火系能量，再与猴子三昧真火相融。霎时间，猴子掌心火焰暴涨十倍，由原本银白转为炽烈金红。
“去！”
猴子双掌一推，金红火焰化龙，冲入岩浆！
火龙过处，怨魂魔液发出凄厉尖啸，迅速蒸发、净化。那些扭曲人脸在火焰中解脱，化作点点白光消散。
有效！
然净化至半，异变陡生。
岩浆深处，一只巨目骤然睁开！
那眼睛通体漆黑，唯瞳孔处一点暗红幽光。它死死盯住星槎，盯住王朗，而后……眨了眨眼。
“轰——！！！”
整个火山内部剧烈震动！岩浆如沸水般疯狂上涌，瞬间淹没太阳精金矿脉，朝星槎扑来！
“不妙，它欲毁矿脉！”陆明轩惊呼。
王朗咬牙，混沌星旋全力运转。灰蒙能量透体而出，化作遮天巨手，生生按住上涌岩浆！
可那眼睛似被激怒。
岩浆中探出无数黑色触手，缠绕混沌巨手。触手表面覆满怨魂魔液，每接触一次，便腐蚀一分混沌星元。王朗只觉神魂被万千怨念冲击——那些被献祭者的痛苦、绝望、怨恨，如潮水灌入意识。
“杀……了……我……”
“好痛……好烫……”
“为何……献祭我等……”
“恨……恨啊……”
杂念丛生。
王朗闷哼一声，嘴角溢血，混沌巨手开始崩解。
“王朗！”山魈拔刀欲助，可刀气斩在黑色触手上，仅留浅淡白痕，断之不得。
便在此时，星槎下方骤亮金光。
非是太阳精金，而是……一人？
那是个金袍老者，须发皆白，面容枯槁。他盘坐岩浆之中，周身散发淡淡金光，将岩浆与怨魂魔液尽数隔绝。老者双目紧闭，手结法印，似在维持某种阵法。
更奇的是，老者眉心有一太阳印记——与观星者的星形印记全然不同，却散发着同样古老的气息。
“赤炎界……太阳神教？”陆明轩失声，“此教非在献祭仪式中覆灭了吗？”
似闻其言，老者缓缓睁眼。
那是怎样一双沧桑的眼啊——瞳孔深处似有亿万星辰生灭，又似沉淀万古岁月。他望向星槎，望向王朗，缓缓开口，声音直入众人脑海：
“三百年矣……终有人至……”
“前辈是……”王朗一面抵抗怨念冲击，一面发问。
“老夫阳炎，太阳神教末任教主。”老者语气平静，似在说他人之事，“三百年前，赤炎界十七宗门联手献祭半个世界，欲强行打通星路。老夫以性命为代价，发动‘大日封魔阵’，强断献祭仪式，自身亦沉入地心，以残躯镇此怨魂魔液。”
他望向岩浆深处那只黑色眼睛：“然终究未能全阻。献祭引来域外魔念，与怨魂相合，化为此‘怨魂之眼’。三百年来，老夫以最后神魂之力将其困于此地，却已油尽灯枯。至多三日，它便将脱困。”
阳炎又看向王朗：“年轻人，你身负之力甚奇，既能包容万法，又可净化邪祟。你可愿……助老夫一臂之力？”
“前辈需晚辈何为？”
“老夫‘大日封魔阵’需太阳精金为基，方展全威。”阳炎指向被岩浆淹没的矿脉，“然怨魂之眼以魔液污化矿脉，老夫无法取用。你若能净化矿脉，取来九块至纯太阳精金，老夫便可重燃大阵，将此眼彻底封印。”
王朗沉吟。
阳炎所言听起来合乎情理，但……太过巧合。
他们初至赤炎界，便遇唯一幸存的太阳神教教主，且对方恰需相助，而他们恰需太阳精金。
世间真有如此巧事？
“前辈何以不自净矿脉？”王朗试探，“以您修为，当可为之。”
阳炎苦笑：“老夫神魂已与此眼相缚，一旦离此，它便脱困。况且……老夫所修乃至阳功法，净化怨魂魔液时，亦会被其中阴毒怨念反噬。三百年下来，老夫神魂早已千疮百孔，无力再施大神通。”
他略顿，又道：“你若不信，老夫可立天道誓言——若有半句虚言，必遭天雷轰顶，神魂俱灭。”
话音落，一道金色闪电在火山内部划过——那是天道感应誓言所生异象。
陆明轩低声道：“天道誓言作不得假，他所言当为真。”
王朗颔首：“好，晚辈愿助。然净化矿脉需时，而怨魂之眼似不会予我等时间。”
确实，那黑色眼睛正疯狂冲击阳炎的金光封印，每次冲击皆令老者身躯剧震，嘴角溢出金色血液。照此速度，莫说三日，恐三时辰亦难支撑。
“老夫能再撑一个时辰。”阳炎咬牙道，“一个时辰内，你等必须净化矿脉，取回九块太阳精金。否则……赤炎界最后的封印便将崩溃，怨魂之眼重获自由，届时它将顺星路蔓延，污染更多世界。”
一个时辰。
王朗看向猴子：“可再快些？”
猴子面色苍白：“已是极限，再多恐遭真火反噬。”
“那便换一法。”王朗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我来承怨念冲击，你专心净化。”
“什么？不可！”山魈立时反对，“那些怨念连阳炎前辈都难承受，你会被污染的！”
“无妨，我有混沌星旋。”王朗盘膝坐下，“混沌之力可转化诸般能量，怨念亦然。虽过程痛苦，但能支撑。”
他看向阳炎：“前辈，请暂强封印，予我时间。”
阳炎深深看王朗一眼，手印一变。周身金光骤盛，化作九条金龙，缠绕怨魂之眼。黑色眼睛发出愤怒嘶吼，暂被压制。
“至多半时辰。”阳炎声音虚弱，“速！”
王朗不再犹豫，将神识沉入混沌星旋。
星旋加速旋转，生出一股强横吸力。此次非是吸纳外界灵气，而是主动“引纳”那些怨念。
火山中的怨魂魔液如觅宣泄口，疯狂涌向王朗！
“王朗！”众人惊呼。
灰蒙混沌星元在王朗体表流转，将来袭怨念尽数吸收、分解、转化。可这过程带来的痛苦，远超想象。
那是亿兆生灵，在献祭仪式中承受的极致痛苦。
火焰灼身之痛。
至亲惨死之痛。
遭人背叛之痛。
对世间的憎恨。
对生命的绝望。
种种负面情绪如海啸冲击王朗神魂。他面色瞬间惨白如纸，身躯剧颤，七窍同时渗血。然其眼神依旧清明——混沌星漩在疯狂运转，将这些怨念转为最基础的精神能量，再排出体外。
虽痛苦，却可行！
“猴子，快！”山魈催促。
猴子咬牙，全力催动三昧真火。有王朗吸纳大半怨念，净化速度快了数倍。金红火焰在岩浆中肆虐，所过之处，怨魂魔液迅速蒸发，露出下方金色矿脉。
一刻钟后，第一块太阳精金取出。
拳头大小，通体金黄，散发着温暖磅礴的阳气。仅靠近，便觉体内阴邪之气消散。
“继续！”陆明轩带观星者弟子布下防护阵法，阻挡零星漏网的怨念。
第二块、第三块……进化越来越快。
半时辰过去，已取八块。
唯剩最后一块，亦是最大一块，位于矿脉最深处，被怨魂魔液浸染三百年，已呈暗金色，表面爬满黑色纹路。
“此块……怨念太深。”猴子面色难看，“我三昧真火烧了十息，仅净化表层。”
王朗睁眼，眼中血丝密布。
承受半时辰怨念冲击，他的神魂已至崩溃边缘。混沌星旋虽能转化怨念，转化之速却跟不上涌入之速。如今他识海中，已积累大量负面情绪，随时可能爆发。
但他不能停。
“我来。”王朗起身，走至舷窗前。
他抬手，混沌星元在掌心凝聚，化一柄灰蒙蒙的长剑。
“混沌……斩念。”
一剑挥出。
无华丽剑光，无恐怖威势，唯有一道灰蒙剑气，悄无声息没入岩浆，没入那块最大的太阳精金。
刹那间，太阳精金表面的黑色纹路如活物般扭曲、尖叫、而后……消失。
非是被净化，而是被“抹去”。
混沌之力，将怨念的存在本身，从太阳精金上抹除了。
金色光芒冲天而起，照亮整个火山内部。那块太阳精金恢复纯净，甚至比前八块更加璀璨——因它在极致怨念中保持本心，反激发了最深层的阳气。
“第九块，到手。”王朗言罢，眼前一黑，向后倒去。
山魈接住他，见他已昏迷，气息尚平稳。
“快，将太阳精金予阳炎前辈！”
陆明轩接过九块太阳精金，飞至阳炎身侧。老者眼中闪过一丝激动，接过精金，手印再变。
“大日封魔，九阳镇世！”
九块太阳精金悬浮周身，按九宫方位排列。阳炎咬破舌尖，喷出一口金色精血，洒落精金之上。
精血触及刹那，九块太阳精金同时爆发！
金光如海，充斥整个火山内部。怨魂之眼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叫，在金光中迅速溶解、蒸发、消散。
一同消散的，还有阳炎的身躯。
他的残躯在金光中化作飞灰，面上却带着解脱的微笑。
“三百年矣……终可……安息了……”
声音渐散。
金光持续整整一刻钟方渐黯淡。
待一切平息，火山内部已复常态。岩浆仍是赤红，却再无黑色怨魂魔液。那怨魂之眼彻底消失，连一丝气息亦未留下。
赤炎界最大的污染源，净化了。
星槎缓缓上升，飞出火山口。
王朗在颠簸中苏醒，见自己躺在船舱，周遭皆是关切面容。
“我们……成了？”
“成了。”山魈点头，“阳炎前辈以最后生命重燃大日封魔阵，净化怨魂之眼。如今赤炎界魔气污染至少减轻七成。”
“太阳精金何在？”
“尚余许多。”陆明轩指向船舱角落，“阳炎前辈仅用九块，矿脉中尚存大量。我等采集了足量修复星路之材，约可修复三至五个节点。”
王朗松了口气。
至少此行目的已达。
然付出的代价亦不小——他的神魂受创严重，需长时间调养方得恢复。且阳炎前辈的牺牲，令他心情沉重。
一位守护世界三百年的英雄，最终连名字都未能留下。
“接下来往何处？”猴子问。
王朗取出星枢令，令牌上的星图自行展开。
下一处需修复的节点，在一处名为“玄水界”的世界。那里是水之极境，与赤炎界全然相反，终年冰封，万物沉寂。
可星图显示，玄水界节点的污染程度，较赤炎界更甚。
且那里，似有活着的观星者传人——非如青冥界那般完整传承，而是……异变了的传承。
“休整三日，而后往玄水界。”王朗决断，“我需时间恢复，你等亦需熟悉新得之力。”
他望向舷窗外。
赤炎界的天空依旧暗红，却似乎……亮了一分。
大日封魔阵的余波仍在扩散，净化这片被诅咒的土地。或许千百年后，此处将重诞生命，再复生机。
但那已与他们无干了。
他们的路，仍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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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槎降落在赤炎界唯一尚算完整的区域——一座被遗弃的古城。古城建筑粗犷，多以巨石垒砌，虽破败，尚可遮风挡雨。
众人在城中休整。
王朗闭关疗伤，山魈带人探索古城，猴子研习三昧真火的进阶用法，海东青分析赤炎界地质数据，寻觅可能遗漏的资源。
三日时光，平静而过。
第四日清晨，星槎将发时，陆明轩忽寻至王朗。
“王长老，我在古城地下密室发现些东西……您最好亲往一观。”
王朗随陆明轩来到古城中心一座神殿。
神殿早已坍塌大半，地下密室却保存完好。室中堆满玉简、卷轴，及一些奇特法器。
最引人注目的是密室中央的石台，台上置一本金属封面的书。
封面刻有一行字：
《献祭之法——通往星路的捷径》
署名：赤炎界十七宗门联盟。
王朗翻开书卷，越看面色越沉。
此非简单的献祭记录，而是一整套完整的理论体系——如何择选祭品，如何布置阵法，如何与“星路彼端的存在”沟通，如何获得力量反馈……
书的最后数页，甚至记载了十七宗门与“彼端存在”的对话。
那些对话内容，令王朗毛骨悚然。
“黑帝……”他喃喃道，“予他们献祭之法的，是黑帝。”
原来三百年前的献祭仪式，非是赤炎界宗门自发的疯狂，而是黑帝在幕后操控！
它通过某种方式，将献祭之法传予赤炎界修士，诱使他们献祭半个世界，欲强行打通星路。一旦星路得通，黑帝便可顺通道降临赤炎界。
阳炎前辈的大日封魔阵，不仅中断了献祭，亦阻止了黑帝的降临。
可黑帝不会放弃。
既然能在赤炎界布局，便能在其他世界布局。
王朗合上书卷，眼中寒光闪烁。
重连星路的意义，非仅恢复诸天万界的联系。
更是要……斩断黑帝渗透的通道。
这是一场与时间的竞逐。
在黑帝完全渗透之前，重连星路，修复所有节点，建立新的防御体系。
否则，诸天万界皆会沦为下一个赤炎界。
“出发。”王朗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坚定，“往玄水界。”
星槎升空，再入星路。
光之隧道在舷窗外飞逝。
王朗坐于船舱，望着手中那本金属封面的书，陷入沉思。
赤炎界的惨剧，不可在其他世界重演。
他必须更快，更强。
而这一切，皆需力量。
混沌星旋在丹田处缓缓旋转，似感应到主人的决心，转速悄然加快。
一丝若有若无的明悟，在王朗心头浮现。
混沌之道的下一层境界……或许，正在玄水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