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过后,暖融融的秋日阳光透过绮华院的窗棂,洒在卧房的拔步床上。
林若念靠在软枕上,听着窗外竹叶簌簌的声响,没一会儿便伴着淡淡的竹香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安稳,等她醒来时,日头已西斜了几分,廊下的铜壶滴漏“滴答”作响,将午后的静谧衬得愈发明显。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唤来琴兰端来温水净了脸,棋竹取来两块绿豆糕给林若念垫了垫肚子,忽然觉得有些无聊。
往日这个时辰,她要么在窗边弹琴,要么跟着母亲学女红,可今日入宫折腾了半天,既不想碰琴弦,也懒得拿针线,只想找本有趣的话本子打发时间。
林若念起身走到书架前,指尖划过一排排装订精致的话本,有讲闺阁趣事的《妆楼记》,里面记着京城贵女们的梳妆技巧与闲时乐事,有说江湖轶事的《江湖行》,绘着侠客们的快意恩仇,还有些描着花鸟鱼虫的画册,可这些她早就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连里面的插画细节都能背下来,实在没什么新意。
她叹了口气,抽出一本《长安趣闻》,翻了两页便又放了回去,心里暗暗嘀咕:哥哥在家时,每月都会给我带新的话本回来,可他这阵子总说要跟好友们去城外练习骑射和功夫,天天早出晚归的,连跟我说话的功夫都少,更别提帮我买新册子了。
铄金王朝虽民风开放,允许女子抛头露面,可读书识字的女子本就不多,出入书坊的更是少见 。
书坊里多是些谈论时政、记载兵法的典籍,或是些话本、闲书,少有女子前去购买,府中小姐要看也是让侍女托外边小厮买。
林若念的话本,全是哥哥林若风以前特意从京中最大的翰墨斋买来的,如今她连想找本新话本都成了难事。
就在她对着书架发愁时,忽然想起与安乐公主偷偷女扮男装出府的事。
林若念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既然在家里待着无聊,哥哥又没时间帮我买话本,不如我再找些他穿不了的衣服扮成男装出府一趟。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立刻唤来琴兰与棋竹。
琴兰刚走进来,就见自家小姐眼里闪着兴奋的光,不由有些疑惑:“小姐,您唤我们来,是有什么事吗?”
林若念拉着两人走到内室,压低声音说:“我想扮成男装出府去书坊看看,你们陪我一起去。琴兰,你先留在府里,帮我盯着点,若是母亲问起,就说我在院里看书。棋竹,你随我去库房,再取两套哥哥年少时穿的男装来。”
棋竹是苏玉薇特意为林若念挑选的丫鬟,不仅手脚麻利,还跟着府里的护院练过几年拳脚功夫,寻常小混混根本近不了身,由她陪着出府,林若念也放心。
棋竹闻言没有犹豫,立刻点头:“小姐放心,奴婢上次与吴嬷嬷一同前往库房,记得库房最里面的柜子里,还放着公子年少时的衣物,奴婢这就去取。”
琴兰虽有些担心,却也知道自家小姐的性子,只能叮嘱:“小姐,出府后一定要小心,早点回来,别让夫人担心,也别被公子知道了,他要是晓得您又偷穿他的旧衣出府,指不定要念叨您呢。”
林若念笑着应下,心里却想着:“哥哥忙着练骑射,哪有功夫管我这些?再说他那些旧衣放着也是放着,我穿穿正好不浪费。”
随后便带着棋竹往库房走去。
推开库房最里面的樟木柜,一股淡淡的樟木香气扑面而来,里面整整齐齐叠放着林若风年少时的衣物 。
棋竹挑了两套最合身的:一套月白色直裰,领口绣着淡淡的竹叶纹,袖口还留着少年时改过的细微针脚;一套石青色长衫,腰间配着同色的布腰带,布料柔软亲肤。又找了两顶黑色的小尺寸幞头,一同包在包袱里。
林若念与棋竹刚从相府侧门溜出来,便快步往街角走去。
相府附近行人多是熟面孔,她们不敢多停留,只盼着找个地方把男装换得更稳妥些。
拐过两道街,一家挂着悦来客栈木牌的铺子出现在眼前,这家客栈门面不大,却收拾得干净,平日里多是过往客商落脚,少有熟人往来,正合她们的意。
两人推门进去,掌柜正坐在柜台后拨着算盘,见她们进来,抬头笑道:“两位是要住店还是打尖?” 林若念沉着嗓子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沉稳些:“掌柜的,开一间上房,不用准备茶水点心。”
说着掏出一小块碎银放在柜台上。掌柜见两人虽衣着素雅,却气度不凡,又爽快付了钱,连忙起身:“小姐客气了,二楼有间靠窗的空房,小人这就引您上去。”
跟着掌柜上了二楼客房,林若念关上门的瞬间,才松了口气。
二人赶紧换上男装,“棋竹,快帮我理理头发,一定要束紧些,别让人看出破绽。”
林若念说着拿出幞头,散开长发,棋竹取来桃木梳,先将她的长发细细梳顺,再用黑色发带紧紧束成男子常用的总角髻,又特意多缠了两圈,确保不会松散,随后拿起幞头,往下压了压,正好遮住耳后细碎的发丝,只露出光洁的额头与清秀的眉眼。
这边林若念整理妥当,又帮棋竹调整了衣襟,棋竹穿的石青色长衫领口有些松,她帮着重新系好布腰带,还把袖口往上卷了两寸,露出手腕,更显少年人的利落。
两人对着铜镜照了照,镜中的身影挺拔清秀,已瞧不出女子的模样,却有少年郎的清朗模样,林若念满意点头:“这样就稳妥了,咱们去最近的书坊。”
带上包袱出了客栈,两人沿着街道往西走,约莫半柱香的功夫,便到了丹青阁。
这家书坊在京城小有名气,门面上挂着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丹青阁三个字是前朝书法大家所题,笔力遒劲,透着雅致。
门口两侧摆着两盆盛开的墨菊,花瓣浓紫,香气清雅,吸引着路人驻足。
推开门,一股淡淡的墨香与纸香扑面而来,店内比想象中宽敞,还做了细致的区域划分。
进门左侧是 “经史区”,高大的书架从地面顶到房梁,整齐码着《论语》《孟子》等儒家典籍,还有《史记》《汉书》这类史书,每一层书架都挂着木牌,标注着 “经书”“史书”“子集”,方便客人查找,来这里的多是些身着长衫的读书人,正低头翻书,偶尔低声交流几句。
右侧是 “话本区”,书架稍矮些,按 “江湖轶事”“才子佳人”“市井趣闻” 分成三排,架旁摆着四张梨花木桌椅,几位客人正坐在那里翻阅,有的看得入迷,还忍不住笑出声,桌角放着个铜盆,里面盛着清水,供客人洗手后翻书,细节处透着贴心。
往里走是 “书画区”,墙上挂满了名家字画,有描绘山水的《秋江垂钓图》,有勾勒花鸟的《牡丹图》,还有些题着诗句的书法作品。
案台上铺着洁白的宣纸,摆着几锭上好的徽墨与几支狼毫笔,两位画师正坐在案前,一位帮客人画肖像,一位在扇面上题字,周围围着几位看客,轻声赞叹。
最里面是 “闲览区”,这里的书架最矮,只到成年人胸口,放着些闺阁闲书、花鸟画册,还有记载各地风土人情的游记,适合消磨时光。
角落还设了个 “代写书信” 的小摊位,铺着块蓝布,摆着一张小桌、一把木椅,桌上放着笔墨纸砚与几本信纸,桌前挂着个小木牌,写着 “代写书信,五文钱一封”。
林若念刚站定,一位身着青色长衫、留着山羊胡的掌柜便快步迎上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这位公子看着面生,是第一次来丹青阁吧?不知您想找些什么类型的书?”
掌柜约莫四十岁,眼神温和,说话时语速不急不缓,让人觉得亲切。
林若念学着男子的模样,微微颔首还礼:“掌柜的客气了,我确实是第一次来。今日过来,是想找些有趣的读本,不用太艰深的典籍,能消遣时光便好。”
她刻意压低了声音,让嗓音听起来多了几分少年人的清朗,少了女子的柔媚。
掌柜立刻明白了,笑着抬手:“公子这是找对地方了!闲览区正好有不少适合消遣的书,新到的《江南游记》记着水乡趣事,还有《花鸟图册》画得细致,公子随我来,慢慢挑选便是。”
说着便引着林若念往闲览区走,棋竹则跟在两人身后,目光悄悄留意着周围的客人。
毕竟自家小姐女扮男装,若是被人看出破绽,不仅会丢了相府的体面,还可能惹来闲话。
到了闲览区,掌柜又嘱咐了几句 “有需要随时喊我”,便转身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林若念指尖轻轻划过书脊,目光飞快地扫过书名:《江南游记》的封面上画着乌篷船与石桥,翻开几页,里面还配着精致的插画,连水乡女子的发饰都画得清晰。
《市井百趣》里记着京城街头的趣事,有卖糖人的老人、耍杂耍的班子,读起来轻松有趣。
还有一本《花鸟图册》,里面画着各式花草鸟类,笔触细腻,旁边还标注着花草的习性,很是实用。
她每看到感兴趣的书,便随手递给身后的棋竹,不一会儿,棋竹怀里就抱了五六本书。
林若念还觉得意犹未尽,又开始东瞅瞅西看看,目光扫过书画区的字画,又落在闲览区的角落。
这一看,她的脚步忽然顿住了。
角落的 “代写书信” 摊位前,坐着一位书生,身着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衫,布料上还能看到几处细微的补丁,头戴一顶旧方巾,边角已有些磨损,鬓角虽凌乱,却依旧坐得脊背挺直,没有半分佝偻。
他正低头握着笔,笔尖在信纸上缓缓移动,神情专注得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手中的笔墨与信纸,连周围翻书的声响、客人的交谈都仿佛与他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