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光线透过窗帘缝隙,在厉北宸的眼睑上投下微弱的光斑。他皱着眉,缓缓睁开眼,瞬间袭来的是一阵钝击般的头痛和口干舌燥的无力感。宿醉的感觉并不陌生,但很少如此强烈。
他撑着坐起身,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昨夜的记忆如同被浓雾笼罩的碎片——静庐的觥筹交错、辛辣的白酒、母亲了然的眼神、回家路上的烦闷……然后呢?
记忆在踏入家门、上楼沐浴后,便模糊不清,只剩下一片混沌的暖意和某种……近乎失重的放松感。他隐约记得自己似乎敲了某扇门,但后续是什么?他摇了摇头,试图驱散那片迷雾,却只换来更剧烈的头痛。
他利落地起身,冷水扑面带来一丝清醒。镜子里的男人眼底带着血丝,下颌线条紧绷。今天队里有重要的战术复盘会议,不能迟到。
他快速洗漱,换了衣服,将那些模糊的片段暂且压下。
下楼来,餐厅里只有陈芳忙碌的身影,早餐的香气刚刚开始弥漫。
“芳姐,早。简心起来了吗?”他随口问道,目光却下意识地扫向楼梯方向。
“二少爷,早!简医生今天休息,应该还没起呢。”陈芳一边摆着碗碟一边回答,“夫人昨晚忙到很晚,吩咐说早餐不用等她。”
厉北宸这才恍惚记起,舒佳似乎是给过他简心这周的排班表。周二下夜班,周三休息,周四白班。宿醉让他连这个都忘了。
他沉默地坐下,快速地吃完了早餐。咖啡的温度刚好,他平常一直吃的全麦吐司和煎蛋,今天却食不知味。离开前,他又看了一眼安静的楼梯,然后转身,走向车库。
引擎发动的声音低沉地传入二楼。
简心猛地从一场混乱不堪的梦境中挣脱,骤然惊醒。
她喘息着坐起,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漫长的奔逃。梦里的景象光怪陆离又无比真实——无尽的黑暗与压迫,混凝土碎砾摩擦皮肤的感觉,冰冷的雨水、一只戴着救援手套、却异常温暖有力的手紧紧握住她……然后,那只手的手套褪去,变成了厉北宸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黑暗中模糊的、令人安心的低沉安慰声,逐渐清晰,与他平日简洁冷硬的语调重叠;最后,甚至那在废墟缝隙间透出的、晃动的救援灯光,都扭曲成了厉北宸在会议室发言时,屏幕映在他深邃眼眸里的反光……
“我找不到你……找了八年……”
这句醉语,如同魔咒,在梦境的最后炸响,将她彻底震醒。
简心捂住脸,前所未有的虚脱感,比连续完三台大手术还要累。那不是身体的累,是心神被反复撕扯、搅动后的涣散。
她在床上坐着,直到听到楼下传来汽车驶离的声音。他走了。
她走进洗手间,掬起冷水拍了拍脸,试图让自己清醒。
下楼时,陈芳已经收拾好了厉北宸用过的餐具,正在厨房准备别的。
“简医生,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没睡好吗?快来吃点东西。”陈芳关切地打量着她,端出一直温着的早餐,“二少爷刚走,夫人也还在休息。你得多注意身体啊!”
简心勉强笑了笑:“芳姐,我没事,可能昨天太累了。”她在餐桌前坐下,面对精心准备的南瓜小米粥,水煮蛋、蒸玉米却感到胃里沉甸甸的,毫无食欲。她强迫自己喝了几口粥,吃了一个鸡蛋,便再也吃不下去了。
“苏姨……今天有什么安排吗?”她问。
“夫人昨晚熬夜整理资料,嘱咐别打扰她。下午她要去公司开会。”陈芳回答,一边擦着料理台,“简医生,你要不要再休息会儿?”
“嗯,我回房再躺会儿。”简心顺从地点头,起身离开了餐厅。
回到房间,那股无所适从的感觉再次将她包围。厉北宸昨夜那个滚烫的拥抱,那句含糊的醉语,还有梦中那些混乱的重叠影像,却仿佛还弥漫在空气里,萦绕不散。
她究竟是怎么了?是因为最近太累产生幻觉?
手机震动了一下,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是舒佳发来的信息:
「心心!起床了吗?那天放你鸽子是我不对!今天中午我请你吃大餐赔罪!就我们上次说想试的那家新开的本帮菜,位子我都定好了!十二点,我来接你!不许拒绝!」
简心看着屏幕上跳跃的文字,几乎能想象出舒佳那活力四溢的样子。或许,她此刻正需要闺蜜的陪伴,来驱散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她回复了一个「好」。
中午时分,舒佳准时开车来接她。看到简心时,舒佳夸张地“哇”了一声:“宝贝儿,你这黑眼圈快掉到下巴了!”她挤眉弄眼,意有所指。
简心无奈地白了她一眼:“别提了,没睡好。”
餐厅环境清雅,菜品也颇具特色,但简心依然吃得心不在焉。舒佳看出了她的不对劲,插科打诨地想逗她开心,效果却不大。
饭吃到一半,简心忽然放下筷子,目光有些飘忽地看着窗外街景,轻声问:“佳佳,你说……我还能找到那个救了我的人吗?”
舒佳正夹着菜,闻言手一抖,夹起的菜差点掉回盘里。她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强装镇定:“怎么突然问这个?当然能啊!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嘛!”
“是吗?”简心转过头,眼神里有一种舒佳从未见过的迷茫和脆弱,“已经八年了。他可能早就忘记我了。甚至……他可能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妻子,孩子。我的出现,我的感谢,对他来说,会不会反而是一种打扰?”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针一样扎在舒佳心上。舒佳知道真相,她知道厉北宸不仅没忘,还找了简心八年,至今单身,心里只装着她一个人。她几乎要脱口而出:“他就在你身边啊!他也找了你八年!”
话到嘴边,强烈的理智和对厉北宸的承诺让她硬生生刹住了车。她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赶紧喝了口茶水掩饰慌乱,脑子飞速转动:“他肯定记得!而且……而且说不定,他也在找你呢!”
说完,舒佳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这补充简直欲盖弥彰,蠢透了!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简心的表情。
简心眼底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淡淡的迷茫。“也许吧。”她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重新拿起了筷子,却只是无意识地拨弄着碗里的菜。
舒佳心里警铃大作。简心绝对有心事,而且这心事很可能就跟厉北宸有关,难道厉北宸那个冰块没按计划进行?还是简心自己察觉到了什么?
接下来的饭局,舒佳虽然依旧说笑,但心里却像揣了个兔子,七上八下。她不敢再多问,生怕再说错话。
吃完饭,舒佳本来打算两个人一起逛下街,但看着简心都快掉到下巴的黑眼圈及她不是太高的兴致,只好送她回去休息。
看着简心进门以后,舒佳立刻掏出手机拨通厉北宸的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通,那头传来厉北宸刻意压低、却依旧冷冽的声音:“喂?我在开会。”
“厉队长!十万火急!”舒佳压低声音,语速飞快,“我刚跟心心吃完饭,她情况不对!她今天问我,还能不能找到她的救命恩人,还说怕对方已经结婚生子,她的出现会是打扰!”
厉北宸那边瞬间沉默,连呼吸声似乎都凝滞了。
舒佳继续道:“我一时嘴快,说了句‘说不定他也在找你’,差点说秃噜皮!厉北宸,你跟心心之间是不是发生什么了?她今天魂不守舍的,黑眼圈那么重,肯定一晚上没睡好!你是不是……说什么了?”
电话那头,厉北宸站在会议室外的走廊窗边,望着楼下训练场上正在训练的新队员的身影,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
他昨晚……真的说了什么吗?那句压在心底八年的话?
“我昨晚……喝多了,记不太清。”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可能……”他顿了顿,那种计划可能脱离掌控的烦躁感涌上,但更多的是对简心状态的担忧,“她有没有说别的?或者表现出……特别的情绪?”
“没有,问完那个就没再说了,但整个人感觉……很迷茫,也很累。”舒佳焦急地说,“厉北宸,现在怎么办?你的‘慢慢来’计划是不是要调整了?”
厉北宸闭了闭眼。他没想到自己一次醉酒失态而打乱计划。
“我知道。”他沉声说,“我想想该怎么办。”
“还有个事!”舒佳忽然想起什么,语气变得有些复杂,“马上就到简心生日了,下周三。但是……自从八年前那件事后,她就再也不过生日了。那天对她来说,可能更多的是……勾起他对父母的思念。”
厉北宸的心狠狠一揪。
“我在想,”舒佳试探着说,“如果……在她生日那天,做点什么,或许会是一个很重要的契机。让她感受到新的、温暖的记忆覆盖旧的伤痛。但是……风险也很大,如果处理不好,可能会造成二次伤害,让她更封闭自己。”
生日。下周三。
厉北宸看着窗外明晃晃的日光,脑海里却浮现出简心疲惫的脸。契机与风险并存。原本按部就班的“融冰”计划,似乎被骤然推到了一个需要立刻抉择的岔路口。
“我知道了。”他最终说道,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但那冷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舒佳,谢谢你告诉我。这几天……麻烦你多注意她的情绪。至于生日……让我想想。”
挂断电话,厉北宸没有立刻回到会议室。他独自在走廊站了许久,目光沉沉。宿醉带来的混沌彻底散去,一种破釜沉舟般的清醒。
计划被打乱了。是继续小心翼翼地修补,等待不知何时会到来的崩溃;还是……抓住这次契机,注入阳光,哪怕可能会让冰面彻底炸开?
他模糊的忆起昨夜怀中那真实的温度,想起她可能因此辗转难眠的夜晚,想起她眼中那令人心疼的迷茫。
或许,他所谓的“慢慢来”,从一开始,就夹杂了太多自己的怯懦——害怕被拒绝,害怕看到她惊惶的眼神,害怕打破现有的、哪怕只是表面平静的相处。
他掏出手机,翻到日历,在下周三的日期上,做了一个只有他自己懂的标记。
有些事,不能再等了。他需要一个新的计划,一个更直接、但也必须更周全的计划。不是为了揭露而揭露,而是为了……治愈,真正的治愈。哪怕这会让他暴露在可能被她再次推开的危险之中。
他转身,推开会议室的门,重新走进去。脸上的神情,比刚才更加冷峻坚定,仿佛下定了某个重大的决心。而会议桌上摊开的战术图,似乎也隐喻着他即将在另一个“战场”上展开的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