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榆医科大学的图书馆,在午后慵懒的阳光下,总弥漫着一种混合着书卷陈旧气息与沉静力量的氛围。简心依旧窝在她靠窗的固定位置,像一株找到了阳光便紧紧依附的藤蔓。她正埋首于一堆厚厚的病理笔记中,笔尖沙沙作响,试图将那些复杂的病理机制刻进脑海,用知识的密度来填满内心的某些空洞。
这时,一阵略显嘈杂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片区域的宁静。以舒佳为首的四个人,他们大二公共事业管理专业的学生,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他们东张西望,显然不是在找书,而是在寻觅一个能容纳他们“校园公共危机处理模拟大赛”小组讨论的据点。最终,她们的目光锁定了简心所在的这张靠窗长桌——这里光线好,空间也足够。
简心并未太在意她们的到来,只是微微蹙了下眉,继续整理她的笔记。起初,舒佳和她的队友们还顾忌着图书馆的规矩,压低了声音交谈。但随着讨论进入白热化,关于“大学生校园心理危机干预体系的构建”方案的争论越发激烈,几个年轻人的音量也不自觉地拔高。
“……我认为首要的是建立分级预警机制!第一时间介入!”一个男生推了推眼镜,语气激动。
“介入的前提是精准识别!像你那样一刀切有什么用?”另一个女生立刻反驳。
舒佳正拿着一支笔在策划书上飞快地划拉着,试图综合各方意见:“好了好了,都别吵,关键是资源调配和后续跟进……”
就在此时,那个戴眼镜的男生因为一个观点的碰撞,情绪过于激动,猛地抬手——“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拍桌声,如同惊雷般在相对安静的图书馆里炸响!
这声音对于沉浸在书本世界的其他人而言,或许只是被打扰的不悦。但对于简心,却像是一把无形的钥匙,瞬间打开了通往地狱记忆的闸门。
这声音太像了……像记忆中钢筋断裂、混凝土砸落的爆鸣,像末日来临时的丧钟!
简心整个人猛地一颤!仿佛被一道无形的电流击中,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落在桌上。巨大的恐惧如冰水般从头浇下,让她瞬间变了脸色,呼吸骤停。视野开始扭曲旋转,眼前不再是摊开的书本和窗外的阳光,而是铺天盖地的尘土、黑暗、以及绝望的轰鸣……
她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鹿,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来,试图逃离这可怕的声音源头。动作仓惶间,手肘不小心碰到了旁边装满水的水杯——
“哐当——哗啦!”
水杯倾倒,温热而清澈的水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瞬间淹没了舒佳她们摊在桌面上、凝聚了数日心血的策划书和各类资料纸张。墨迹被水流晕开,字迹变得模糊一片。
“啊!我们的策划书!”一个女生惊叫起来。
这声惊叫让简心从短暂的梦魇中惊醒,她看着眼前一片狼藉的桌面,看着被水浸透的文件,看着舒佳和她的队友们错愕、心疼甚至带着一丝不满的目光,无边的羞愧和恐慌瞬间将她淹没。
“对、对不起……我……”她想解释,舌头却像打了结,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明显的颤抖。她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站在众人面前,所有的脆弱和不堪都暴露无遗。
“你怎么回事啊?起来也不看着点!”那个拍桌的男生忍不住抱怨道,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直率和些许不耐烦。
舒佳也愣了一下,看着自己花了几个晚上整理的资料泡在水里,心疼是肯定的。但她抬头看向造成“事故”的简心时,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脸上那不正常的脸色、剧烈收缩的瞳孔,以及浑身抑制不住的细微颤抖。那不仅仅是闯祸后的惊慌,更像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我……我不是故意的……”简心重复着苍白的道歉,再也无法承受那些目光的注视,她猛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像逃离什么洪水猛兽一样,仓惶地冲出了图书馆,连座位上散落的水杯和一本摊开的笔记本都顾不上拿。
舒佳看着那个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一时间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她弯腰,捡起了那个被打翻的、印着简单小熊图案的蓝色水杯,又拾起那本浸了点水渍、封面素雅的笔记本。
“哎同学……你的……笔记本和水杯……”舒佳追出去两步想叫住简心,告诉她落下东西了,她还想跟简心道歉,是他们声音确实太大了,影响到她了,但是话还没说完,简心就消失在她的视野里了。
舒佳回到座位上,打开手里的笔记本,笔记本的扉页上,清秀而略显拘谨的字迹写着:临床医学一班,简心。
“临床医学一班……简心?”舒佳喃喃念道,看着那消失在人流中的单薄背影,心里第一次对这个陌生的名字和那双盛满惊恐的眼睛,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她没有像队友那样急着抱怨或收拾残局,她还教育了队友们“本来就是我们来跟人家拼桌,我们搞那么大动静影响到她人了,你们还反倒说人家的不是……你们真的是不嫌事大”,说着队友们舒佳轻轻摩挲着那本笔记本,一个念头在心里悄悄萌芽。
舒佳没有选择第一时间按照扉页的信息去找简心归还物品。而是通过自己在医学院有限的人脉,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一下“临床医学一班简心”。反馈回来的信息零零碎碎,却拼凑出一个让她心头沉重的轮廓:青川地震幸存者,在那场灾难中受了伤,父失去双亲,请假了一段时间,伤愈后就返校了,性格从原来的开朗大方变得有些孤僻,甚至不太合群……
这些信息,让舒佳瞬间理解了图书馆里那过激的反应。那不是矫情,不是笨拙,那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她看着那本笔记,里面是工整到极致、几乎力透纸背的医学笔记和解剖图谱,仿佛能透过这些字迹,看到那个女孩在无数个深夜里,是如何用近乎自虐的努力,试图抓住些什么,来对抗命运的倾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