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市特警突击队里,厉北宸刚刚结束了一场针对清晨重大交通事故救援的总结分析会。高强度救援带来的精神紧绷和体力消耗尚未完全缓解,肌肉深处泛着酸胀的疲惫。
他回到办公室,拿起静默了半天的手机,才看到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未读消息和未接来电。最显眼的,是母亲苏沫含的十几个呼叫记录。
他揉了揉眉心,拨通电话。
“臭小子!你怎么才回电话?新闻我看了,那么大的事故,你没受伤吧?”母亲的声音带着惯有的焦急与关切。
“妈,我没事,刚结束任务。”厉北宸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确认儿子无恙后,苏沫含的话锋立刻转向了她最关心的话题:“没事就好!你说你都三十出头的人了,一天到晚在队里,个人问题到底怎么打算的?我跟你讲,你李叔叔家的女儿刚从国外留学回来,你们小时候在一起玩的挺好的,我都跟你李叔叔说好了,安排个时间让你们年轻人见个面……”
“妈。”厉北宸打断她,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抗拒,“我说过很多次,我的工作性质您清楚,没时间也没精力考虑这些。相亲,我不去。”
“还有啊,妈,”厉北宸又补充说道“您不盯着我姐,您就成天盯着我算怎么回事?”
“你们兄妹俩,没一个让我省心的。”苏沫含似乎没有意料到儿子会拿姐姐也没有谈男朋友说事,“要不是您姐姐在国外我不能随时盯着她,而你在眼皮子底下,我也不会随时盯着你……”
“你不去相亲?那你总得回家住吧!你看看你,一年到头在家里待几天?你那房间都快成摆设了!你再不回来,我、我就把它租出去!”苏沫晗使出了“杀手锏”,试图用这种方式逼迫儿子妥协。
然而,厉北宸此刻身心俱疲,母亲后面那些关于“出租房间”的气话,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地传入他耳中,却未能激起太多反应。他所有的感官似乎还停留在清晨那片混乱的事故现场,停留在那个跪在血泊中、白大褂染血却眼神坚定的女医生身上。
“妈,我很累,这些事以后再说。”他近乎粗暴地结束了通话,将母亲的唠叨与担忧隔绝在另一端。
办公室里陷入沉寂。厉北宸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手指无意识地探入作训服的衣领,勾出了那枚贴胸佩戴的平安吊坠。
玉石温润,在灯光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泽。这是七年前,青川那片绝望的废墟之中,那个眼神清澈,充满对生的渴望的女孩,塞进他手里的。彼时,他刚将她从死亡的边缘拖回,她失去了所有,却在获救之后,反将这枚带着她母亲祝福的吊坠,赠予了他。
“它会保佑你平安的。”女孩当时的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坚定。
七年了。他不知道她的名字,连她的容貌在记忆中也早已模糊,只剩下那双眼睛,清澈、坚韧,带着创伤后的破碎感,却又奇异地蕴藏着不肯熄灭的生命力。
这枚吊坠,早已超越了一件信物的意义。它是他与那段惨痛历史、与那个未知女孩之间唯一的、沉重的联结,是他肩负的责任与内心最柔软一角的象征。
他曾动用关系寻找,却如大海捞针。唯一得到的线索,是一份旧报纸的边角,提到了叶榆医科大学一名叫“简心”的女学生,同样经历了青川地震,同样失去了双亲。经历如此吻合,让他几乎认定就是她。
六年前,他借着去叶榆医大做《校园地震应急避险知识宣讲》的机会,满心期待能见上她一面。命运却在那天开了个玩笑,简心不在学校里,学校老师给她打电话也没有接通。
此后,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完全解释的执念,让他坚持每学期通过校长,以“特殊奖学金”的名义,匿名资助那个叫“简心”的女孩。
他并非想用金钱弥补什么,那场灾难带来的创伤无法用任何物质抚平。这只是一种笨拙的、沉默的守望,仿佛通过这种方式,他能确认她在另一个时空里,平安、努力地活着,一步步走出阴霾。
他甚至刻意不去询问她的近况,害怕过多的关注会成为一种打扰。只是按时汇款,像完成一个与自己的秘密约定。
思绪被一阵手机铃声拉回现实。来电显示是叶榆医大的杨校长。
厉北宸有些意外,接通电话。
“厉队长,打扰了。关于您之前委托转交给简心同学的那笔奖学金……”杨校长的声音带着些许为难,“简心同学今年已经以优异的成绩硕士毕业,并且获得了明市第一人民医院的留院名额,已经正式报到上班了。您看这笔款项……”
厉北宸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毕业了。来了明市。成了医生。在第一人民医院。
一连串的信息瞬间涌入脑海,与他记忆中清晨那个女医生的身影隐约重叠。
“不必退回。”他没有丝毫犹豫,声音沉稳而坚定,“校长,麻烦您,这笔钱照常转给她。就当作……是祝贺她顺利毕业,并且成功留院的贺礼。”
挂断电话,厉北宸久久沉默。
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指尖紧紧攥着那枚温润的玉坠。她来了,就在这座城市,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那份埋藏了七年的、模糊而执着的牵挂,似乎突然找到了落点,变得清晰而滚烫起来。
傍晚的明市第一人民医院,褪去了白日的喧嚣,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与疲惫交织的气息。
简心拖着略显沉重的步伐走向急救中心。左膝的伤口始终隐隐作痛,像一根细小的针,不时提醒着她清晨那场惊心动魄的救援。
在分诊台,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王医生,他正准备下班。
“王医生,今天真是太感谢您了。”简心走上前,声音温和,语气诚挚,“还劳烦您特意跑到我们科帮我解释,不然陆主任那边,我怕是没那么容易过关。”
王医生是位和蔼的中年人,他摆摆手,笑道:“简医生别客气。早上那场面……你做得很好,在现场临危不乱,处理得当。迟到是客观原因,总不能让你这样的好苗子第一天就受委屈。”
王医生看向简心的膝盖问到,“你的膝盖好点了吗?”
“好多了,多谢关心。”简心真诚的看着他。
王医生的坦率和真诚驱散了简心心中一部分的阴霾。
两人又简单聊了几句关于早上事故伤员的情况,简心再次道谢后,才转身离开。
这份来自同事的善意,像一道微光,照亮了她这个并不算顺利的职业开端。
刚回到医院宿舍的简心,收到了银行的入账短信。
“您尾号xxxx的账户于x月x日收到叶榆医科大学转账汇入人民币xxxxx元,摘要:优秀毕业生奖学金。”
看着屏幕上那笔熟悉的金额,她愣住了。已经毕业离校,怎么还会收到这笔“特殊奖学金”?
这笔钱,从她大二开始,每学期都会准时出现,金额不菲,却来历成谜。她曾问过学校,得到的答复永远是“鉴于你的优秀表现和特殊情况”。
她确实优秀,临床专业第一毕业,但这份“特殊”的、持续的资助,总让她感到一丝不安。
她因为心存疑虑,一直未曾动用,而是单独存在一张卡里。但毕业之后还能收到,这完全不合常理。
一种强烈的不安和疑惑在她心中升起。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笔持续数年、甚至在毕业后依旧如约而至的“资助”,背后一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原因。
她立刻拨通了叶榆医科大学学生处负责奖学金发放老师的电话。
“李老师您好,我是刚刚毕业的简心。我想咨询一下,今天我收到了一笔来自学校的奖学金,但我已经毕业了,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电话那头的李老师似乎早有准备,语气流畅地回答道:“哦,简心同学啊,是这样的。你是我们学校这一届临床专业的优秀毕业生代表,成绩名列前茅,又获得了明市第一人民医院这样顶尖单位的留院名额,为学校争了光。所以,学校经过研究,决定给予你这笔优秀毕业生奖学金,以示鼓励。”
这个解释听起来冠冕堂皇,合情合理。但简心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牵强。学校对于优秀毕业生固然有奖励,但通常是在毕业典礼上公开表彰,或者有固定的、公开的奖项设置,像这样悄无声息、并且金额不菲、发放方式与之前那笔“特殊奖学金”完全一致的“鼓励”,实在有些蹊跷。
“是这样吗?可是李老师,我记得之前的奖学金……”
“简心同学,你就放心收下吧!”李老师打断了她的话,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这是你应得的。学校希望你在新的工作岗位上再接再厉。”
说完,似乎怕她再追问,李老师便以还有工作要忙为由,匆匆挂断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简心心中的疑团不仅没有消散,反而更加浓重了。她看向窗边,看着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晚霞将天空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色,却无法驱散她心头的迷雾。
这笔钱,像是一个无声的标记,或者说,一个她无法看透的谜题。它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那个一直在暗中关注她、资助她的人,是谁?目的又是什么?
她轻轻蹙起眉头,一种混合着感激、不安与强烈好奇的复杂情绪,在她清澈的眼眸中缓缓流转。她隐隐感觉到,自己平静的生活之下,似乎正涌动着某种未知的暗流。
她走到窗边,与城市另一端的厉北宸,望着同一片逐渐被灯光点亮的夜空。两条被命运之线隐隐牵引了七年的轨迹,终于在明市这片天空下,悄然拉近了距离,而风暴与重逢,尚在未知的黎明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