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沫含那带着明显颤抖和焦灼的呼唤,像一道微光,试图穿透简心被暴雨和巨大震惊冰封的世界。“简心——!是简心吗?!孩子,你怎么在这儿淋着啊?!”
她顾不上自己昂贵的羊绒大衣被斜飞的雨丝迅速打湿,留下深色的水渍,也顾不上脚下湿滑的路面,几乎是踉跄着冲到了那个蜷缩在雨地里、如同被遗弃雏鸟般的身影旁边。手中那把宽大的雨伞,被她毫不犹豫地、完完全全地倾向简心头顶,用自己的大半个身子暴露在瓢泼大雨中,为这个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女孩,撑起了一方脆弱却无比坚定的、暂时隔绝风雨的天地。
“哎哟!怎么弄成这样了?摔着了?伤到哪儿没有?”苏沫含心疼地惊呼着,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慌乱和真切的疼惜。她伸出手,试图去拉起简心那双浸泡在泥水里、冰冷僵硬的手,她温热的眼眸里,映满了简心此刻的狼狈,以及那份超越房东身份的、近乎母性的担忧。
那把伞,在此刻,不仅仅是一件遮雨的工具,它更像一个无声的誓言,一个在混沌暴雨中固执存在的庇护所。
然而,简心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钉在了原地,对苏沫含的呼唤和触碰毫无反应。她依旧维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深埋在臂弯和湿发之间,手中死死攥着那张被雨水浸泡、边缘已经软化的照片,像攥着一个足以颠覆她整个世界、滚烫又冰冷的惊天秘密。
当苏沫含温暖而略带急切的手终于碰到她冰冷的手时,她猛地一个激灵,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如同触电般,下意识地想要蜷缩得更紧,更深地躲进自己的壳里,却没有勇气抬起头,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温暖和背后可能隐藏的、更残酷的真相。
伞下这方狭小、被雨声包裹的空间里,气氛凝滞。只有雨点疯狂敲打伞布发出的、沉闷而密集的“噼啪”声,如同命运敲响的急促鼓点,一声声,重重砸在简心混乱不堪、几近崩溃的心上。
苏沫含焦急的询问声、头顶这片带着体温的伞盖带来的微妙压力、掌心照片上那个清晰到刺目的“017”警号、记忆中黑色越野车决绝消失的冷硬背影……这些充满矛盾的信息碎片,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而无形的旋涡,产生着强大的吸力,几乎要将她的理智、她的情感、她过去七年的认知,全部搅碎、吞噬。
她低着头,视线死死锁在照片上那个被泥水晕开却依旧清晰刺目的数字——017。冰凉的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砸在照片上,溅开细小的水花,也砸在她攥着照片、因用力而指节泛白的手背上。那水珠,不知是纯粹的雨水,还是再也无法抑制、混杂着震惊、混乱与巨大失望的滚烫泪水。
伞外,暴雨如注,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天地间一片灰蒙混沌,仿佛回到了七年前那片绝望的废墟。
伞下,苏沫含焦急而关切的呼唤,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模糊的毛玻璃,变得遥远而不真切。简心的整个感官世界,只剩下掌心这张小小的、湿透的相片,和那三个如同带着血色、深深烙入她灵魂的数字——017。
“夫人!简医生!”
保姆陈芳焦急的声音穿透雨幕传来。她看到苏沫含不顾一切地冲进雨里,也赶紧抓了把伞跟了出来。一到近前,看到这满地狼藉和简心失魂落魄的样子,她立刻明白了大半。“哎呀,这是怎么了?!简医生、夫人,快别在雨里待着了!东西我来收拾。”
陈芳说着,便弯腰利落地帮简心捡拾起散落在积水里、尚未完全损坏的物品。苏沫含用力拉起蜷缩在水里的简心。
“简心,快,跟阿姨进屋去!”苏沫含的目光落在浑身湿透、鞋子上还沾着泥泞的简心身上。“再这样……怕是要是淋病了,冻坏了身子,那才是大事!” 苏沫含拉着简心往家的方向走去。
陈芳将散落一地的东西收拾到收纳箱中,快速送回家中,放在玄关处。
“简医生,快进来吧,不用担心弄脏地板,赶紧进来换身干的衣服。” 陈芳看简心低头看向满是污渍的鞋,立刻心领神会,她用朴实而恳切的话语说道,语气里带着劳动人民特有的实在和关切,“您是医生,最该知道身体要紧。这要是生病了,还怎么回医院去救治其他病人啊?”
陈芳在苏沫含家做保姆已经五年了。她带着女儿跟着丈夫从外地来明市务工,当初苏沫含雇佣她时,看中的就是她的勤快和实在。这些年,厉北宸因为工作经常不能回来,厉伯言和厉丹妮又远在海外,偌大的房子常常只有苏沫含一人,多亏了陈芳日复一日的细致收拾,才让这个家始终保持着整洁、温馨,不至于太过冷清。
每当厉北宸他们难得回来,陈芳更是会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变着花样做他们喜欢的菜肴。
或许是陈芳那句“还怎么救治其他病人”触动了简心作为医生的本能,也或许是苏沫含那不容拒绝的、带着母性强硬的关怀终于穿透了她混乱的屏障。简心终于像是被从梦魇中唤醒了一点,她抬起沉重的脚步,有些机械地、跨过了那道象征着“家”与“外界”分界的门槛。
在她身后,苏沫含利落地关上了厚重的入户门,仿佛也将外面那个喧嚣、冰冷、充满冲击与混乱的暴雨世界,彻底隔绝。
“简心啊,听阿姨的话,你现在、立刻、马上去洗个热水澡!” 一进门,苏沫含便催促简心去换衣服,还不由分说地用双手推着简心的后背,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将她往楼梯方向引导,“换一身干爽的衣服,浴室里面有新的毛巾和洗漱用品,我都准备好了,你放心用!”
“谢谢……苏姨……可我的行李还寄放在门卫处……” 简心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仿佛有千言万语堵塞在胸口,最终却只说出这一句话。
“你先上楼换下湿衣服,洗热水澡,我让张义去门卫给你取行李就行。” 苏沫含显然看出简心的担忧,立刻给了回应。
很快,厨房里便传来了轻微的锅碗碰撞声,以及燃气灶被打燃时那一声清脆的“咔哒”轻响。一股属于家的、温暖的烟火气息,开始悄然驱散着因暴雨和意外带来的冰冷与阴霾。
楼上,简心反手关上了自己房间的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仿佛终于获得了一个可以短暂喘息的空间。她脱下身上那件湿冷沉重、沾满泥污的外套,仿佛也卸下了一层沉重的枷锁。
她径直的走向浴室,拧开淋浴开关,温热的水流如同无数条温暖的丝线,从花洒中倾泻而下,洒在她被雨水冲刷得冰凉麻木的每一寸肌肤上。水流抚过肩颈,带走刺骨的寒意,也让她后肩颈处那条因热水冲刷、体温回升而颜色愈发清晰、如同蜈蚣般蜿蜒的陈旧伤疤,毫无遮掩地暴露在氤氲的水汽之中。那是七年前那场灾难,留给她的、永不磨灭的印记。
洗完澡,简心感觉混沌的思绪似乎清明了一些。她裹着浴巾从浴室出来,发现她放在门卫的两个行李箱已经在她的房间里了,她从行李箱中找出一身家居服换上,开始默默地整理自己的房间。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随即,苏沫含端着一只白色的陶瓷碗走了进来。碗里是热气腾腾的姜汤,浓郁的白汽氤氲上升,一股混合着老姜辛辣、红糖甘甜以及淡淡肉香的、极具冲击力的温暖气息,直扑简心而来,瞬间充盈了整个房间。
“来,心心,趁热喝了这碗姜汤,驱驱寒。”苏沫含把碗塞进简心手里。碗壁传来的灼热温度,让简心冻僵的指尖微微一颤,一股暖流顺着迅速蔓延至全身。
“苏姨,这……这太麻烦您了……” 简心捧着这碗沉甸甸的、饱含着关怀的汤,有些手足无措,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麻烦啥?不就是一碗热汤的事儿吗?跟阿姨还客气?” 苏沫含拉着简心到飘窗的榻榻米处坐下,眼神温和得像春日融化积雪的阳光,静静地笼罩着简心,“出门在外的孩子,都不容易。以后啊,就把这儿当成你自己家,有啥事都跟阿姨说,千万别跟阿姨见外,知道吗?”
“家”……
这个字眼,像一枚被小心焐热了的、滚烫的鹅卵石,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暖力量,轻轻投入简心那片刚刚经历惊涛骇浪、尚未平息的沉寂心湖。这一次,漾开的涟漪不再是单纯的酸涩,更多了一种被接纳、被珍视的,汹涌的暖流。
她捧着那只滚烫温热的碗,深深地低下头,小口地地啜饮着碗中鲜辣甘醇的热汤。热流顺着喉咙滑入胃中,驱散了四肢百骸的寒意。
氤氲升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用力地、快速地眨着眼睛,将那阵因这极致温暖而汹涌袭来的、带着咸涩湿意的热潮,拼命地逼退回去。
碗里的汤,温暖而实在。苏沫含的眼神,包容而慈和,带着长辈无私的关爱和坚定的守护。
这间虽然陌生却充满了阳光气息和精心布置的房间,这方小小的、充满温暖与呵护的飘窗角落……
这一切,仿佛在这风雨飘摇的世界里,为她曾遭受重创的灵魂,奇迹般地圈出了一方坚实而温暖的、可以暂时停靠和喘息的安全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