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SUV如同夜色中的幽灵,平稳地行驶在通往紫宸山庭c区7栋别墅的道路上。车厢内一片死寂,只有空调系统低沉的嗡鸣和轮胎碾过路面的细微声响。车窗紧闭,隔绝了城市的喧嚣,也隔绝了两人之间任何交流的可能。
简心蜷缩在副驾驶座位里,身体微微侧向车窗。她将额头抵在冰冷的玻璃上,目光失焦地掠过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暗巷里那令人作呕的酒气、粗暴的拉扯、绝望的窒息感,还有厉北宸如同战神降临般狠戾果决的身影……这些画面在她脑海中疯狂闪回。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刚才因为害怕与恐惧被指甲扎入的痕迹,清晰而灼热,与车厢内冰冷的空气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不敢看厉北宸,竭力平复着紊乱的心跳与呼吸。身边男人的存在感过于强大,如同一座沉默的、散发着无形压力的山峦。披在肩上的外套,浸染着他混合了极淡的男士香水味、极淡烟草与某种独特冷冽的气息,这气味无孔不入,不断将她拉回刚才的惊心动魄,提醒着他们之间那斩不断、理还乱的复杂关联。
厉北宸单手扶着方向盘,目视前方。侧脸线条在仪表盘微光下如刀削般冷硬,下颌线紧绷。余光中,是简心几乎要缩进车窗里的单薄身影,脆弱得像只受惊后羽翼凌乱的鸟儿。巷子里她那双盈满泪水、惊恐的眼眸,此刻仍如烙铁般灼烫着他的神经。
他烦躁地屈指敲了一下方向盘,想开口——哪怕只是斥责她不该独自走那条暗巷——但看到她近乎自我隔绝的姿态,所有话语便哽在喉头,化作一股更深的、无处倾泻的郁躁。
算了,他猛地踩下油门,车子骤然提速,更快地驶向那个暂可称之为“家”的方向,仿佛要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彻底甩在身后。
车子滑入车库,熄火,引擎声的消失让死寂再次弥漫。
“到了。”他的声音低沉,简洁,不带情绪。
简心推开车门,逃也似地跳出去,快步走向入户门。厉北宸锁好车,沉默地跟在她身后。指纹锁识别成功,门应声而开,玄关暖黄的感应灯亮起,照亮光洁的地板与精致的装饰,与方才暗巷的污秽肮脏恍如两个世界。
她弯腰换鞋,指尖微颤,慌乱中也不忘将厉北宸的拖鞋也一并拿出,摆在一旁。
“你……先去休息。”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在空旷的玄关中略显沉闷。伴随着关门落锁的轻响,那语调里少了往日的冷硬,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柔和?
简心抬头,飞快地瞥了他一眼,旋即像受惊的小鹿般,转身冲上旋转楼梯,“砰”的一声闷响,厚重的实木门将她与门外的一切隔绝。
简心背靠着门板,脱力般滑坐在门垫上。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松弛,排山倒海的疲惫与后怕汹涌而来。她大口喘息着,心脏仍在胸腔里狂烈跳动。
楼下厨房隐约传来细碎的声响——水流的哗啦、燃气灶打火的咔哒、锅具轻微的碰撞。这些属于人间烟火的细微动静,在深沉的静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房间里一片漆黑。简心在黑暗中坐了许久,才挣扎着起身,摸索着打开光线柔和的床头灯。她拿了居家服,走进浴室。温热的水流冲刷过肌肤,稍稍带走了些许疲惫与惊悸。换上柔软的衣物回到房间,心绪却依旧纷乱如麻。
她抓起手机,蜷缩到飘窗的榻榻米上。屏幕亮起又暗下,指尖无意识地在各种应用图标上滑动。新闻、社交媒体……什么都无法吸引她的注意力。她只是需要做点什么,来填补内心巨大的空洞与残留的惊悸,驱散脑海中那个挥之不去的、在暗巷里如同煞神又如同守护者的身影。
时间在空洞的刷屏中流逝。胃部开始传来清晰而灼热的绞痛。她才恍然惊觉,从下午那台漫长的手术至今,自己粒米未进。惊吓过后,身体的本能需求开始发出强烈的抗议。
就在这时——
“笃、笃、笃。” 三声清晰而克制的敲门声,不疾不徐,却像投入平静深潭的石子,瞬间击碎了房间内的死寂。
简心滑动屏幕的手指猛然僵住,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她屏住呼吸,目光死死盯住房门。
“睡了吗?” 门外传来厉北宸低沉的声音,穿透厚重的门板,清晰地撞入她的耳膜。
是他!他来做什么?简心的身体瞬间绷紧如拉满的弓弦。
门外安静了几秒。就在她以为他会因得不到回应而离开时,那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明明是特意给她煮的面,却说不出好听的话:“面煮多了,倒了浪费。”
简心咬住下唇,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奔赴某个未知的战场。她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门边,手指微微颤抖着,拧开了门锁。
门,缓缓打开一道缝隙。
过道明亮的灯光如水银般倾泻而入,有些刺目。厉北宸高大的身影就站在那片光晕之中,几乎填满了整个门框。他的手中,端着一个木质托盘。
托盘中央,静静地躺着一个素雅的白瓷大碗。碗口之上,氤氲着袅袅不绝的热气。一股浓郁醇厚、层次分明的食物香气——鸡汤极致的鲜美,葱姜温柔的辛香,还有一丝熟悉到让她灵魂都为之颤栗的、属于渝城风味的、带着麻椒与红油气息的霸道辛香——如同有生命的触手,强势地突破空气,钻入她的鼻腔,直抵大脑深处!
是面!是鸡丝面!
她的目光瞬间被牢牢攫住。碗中,细白劲道的面条浸润在金黄透亮、浮着点点诱人油星的鸡汤里。面上均匀地铺着一层撕得极细、纹理分明的鸡胸肉丝。翠绿欲滴的葱花、嫩黄细腻的姜末、一小撮切得细碎红艳的泡椒末点缀其间,色彩鲜明如画。旁边,安然卧着一枚圆润的溏心煎蛋,金黄的蛋黄在灯光下似乎还在微微颤动,诱人至极。而最引人注目、堪称灵魂之笔的,是沿着碗边淋下的那一小勺红亮喷香、泛着诱人光泽的辣椒油,以及随意散落在汤面上的几粒炸得酥脆焦香的花椒颗粒!
“嗡——”
简心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防备、抗拒,在这碗猝不及防出现、香气直击灵魂深处的鸡丝面面前,瞬间土崩瓦解,溃不成军。她忘记了眼前站着的是那个让她心绪复杂的厉北宸,忘记了暗巷里刚刚经历的不堪与恐惧。她的世界里,只剩下这碗面,和那汹涌而至、几乎将她淹没的、混合着震惊、怀念与某种尖锐酸楚的复杂情绪。鼻尖无法控制地发酸,眼眶迅速变得滚烫湿润。
厉北宸站在门口,看着门缝里那张骤然失神、眼眶迅速泛红、嘴唇微微颤抖的苍白小脸,深邃的眼眸深处,有什么极快的东西掠过——或许是一丝了然的痛楚,或许是一抹深藏的怜惜,又或许只是光影的错觉。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眼神,平静而直接地,示意了一下她仍旧挡在门口的身体。
简心像是被那目光烫到,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让开了进门的路。
厉北宸端着那碗仿佛凝聚了所有热气与香气、沉甸甸的鸡丝面,迈步走了进来。他身上那股特有的冷冽气息,与手中面碗蒸腾出的鲜香热气交织融合,形成一种奇异而极具存在感的氛围。他没有丝毫停顿,也没有打量房间,径直走向靠窗的书桌,动作稳当地将托盘轻轻放在桌面上。托盘与木质桌面接触,发出一声轻微的、实在的闷响。
“给自己煮个夜宵,煮多了一碗,扔了浪费。” 他的声音响起,依旧没什么明显的起伏,却奇异地少了以往那种纯粹的、带着冰碴子的命令感,更像是一种平淡的陈述。
简心看着那碗飘着香气的面,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脸颊微微发烫。她想起刚才他救自己时的果断,又想到自己此刻别扭的样子,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沉默了几秒,低声道:“…… 谢谢。”
放下碗后,厉北宸转身走向连接房间的小阳台,“唰”的一声轻响,拉开玻璃门。他高大的身影随即融入外面沉沉的、深蓝近墨的夜色里。他甚至没有将门完全关上,而是刻意留下了一道狭窄的缝隙。夜间的凉风,便顺着这道缝隙,悄无声息地溜了进来,微微搅动着室内过于浓郁的食物香气,也似乎……吹散了一些无形中凝聚的尴尬与紧绷。
他就那样背对着房间,站在阳台的栏杆边。背影挺拔如松,像一尊沉默而忠诚的守护石雕。他微微低着头,目光似乎落在楼下庭院里影影绰绰的草木上,又似乎只是望着虚无的夜空出神。指间,一点猩红的火光在黑暗中明灭不定——他又点燃了一支烟。青白的烟雾袅袅升起,很快便被夜风吹得四散无形,融入无边的夜色。
房间里,只剩下简心一个人。
以及书桌上那碗散发着致命诱惑力、热气仍在缓缓升腾的鸡丝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