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用了大量玻璃结构,穹顶可以电动开启的观星屋内,光线被精准地控制在最柔和的阈值。四周的玻璃幕墙如同巨大的取景框,将夜色中星屿湖的轮廓与遥远天际的璀璨星河无声地引入室内,营造出一种悬浮于天地之间的静谧感。
简心靠在光滑的温泉池边上,闭着眼,温热的水流将她完整的包裹着,每一寸紧绷的肌肉都在无声地松解。连日的疲惫、夜班的透支、还有那萦绕心头挥之不去的淡淡阴霾,都在这恰到好处的暖意中,被暂时驱散、熨帖。
耳畔是苏沫含与舒佳轻柔的低声交谈,带着家常的温暖;透过穹顶和玻璃幕墙,可以望见深蓝丝绒般的夜空上,星辰初现,疏朗而明亮。一切都安宁得近乎不真实,让她生出一种暂时逃离了所有尘世烦扰的错觉。
时间在温泉氤氲的热气里,在低声的絮语间,悄无声息地流逝。
就在简心几乎要在这片舒适中沉沉睡去时,她隐约感觉到屋内的光线似乎发生了一丝变化。
她缓缓睁开眼。
只见原本柔和的室内主光源,正以一种极其平滑、几乎令人无法察觉的速度,缓缓暗了下去。最终,只余下墙角、壁龛里几盏模仿星光形态的微弱光源,幽幽地亮着,如同散落人间的星子,勉强勾勒出空间的轮廓,却将大部分区域让位给了深邃的宁静与窗外真实的星光。
正对着她的那面巨大的、原本映照着湖山夜色的玻璃幕墙,内部有奇异的流光开始隐隐浮动。
简心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以为是特殊的灯光效果或是星空投影。她调整了一下姿势,准备欣赏。
然而,下一秒,幕墙骤然亮起!
出现的,却并非预想中的璀璨星河或壮丽星云。
是一个略微晃动、充满生活气息的家庭画面,是远在渝城的姨父姨妈家客厅,灯光暖黄,沙发收拾得干净利落,茶几上还摆着果盘。
镜头转向姨妈顾锦,她穿着安安满月时简心买了寄回去那件真丝上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对着镜头显得有些拘谨,但眼神里是满溢的慈爱和思念:心心啊,最近工作是不是特别忙?再忙也要记得按时吃饭……”絮絮叨叨的叮嘱,是最寻常的家长里短,却像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搔刮着简心的耳膜和心尖。
姨父林建国坐在沙发上,他对着镜头憨厚的笑了笑,眼眶却有些泛红,声音带着岁月沉淀的厚重和抑制不住的哽咽:“心心,我的乖囡囡……二十六岁生日快乐。”
只这一句开场,简心的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姨父知道,这些年,你一直在我们面前伪装坚强,”林建国抬手抹了一把脸,“想爸爸妈妈时,你会在夜深人静一个人偷偷哭泣,避免我们担心,但我们知道你还把自己困在八年前……”他说不下去,别开脸,肩膀微微耸动。
“心宝,我们早就把你当做自己的孩子了”姨妈顾锦接上姨父的话,“我们只希望你能走出来,开心的过好每一天!”话音落下,姨妈已经泣不成声,用手捂住嘴巴,肩膀抖得厉害,只有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透过麦克风传来,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令人心碎。
表姐林薇抱着即将满百日的女儿安安,坐在父母身边。安安穿着红色的肚兜,挥舞着莲藕般的小胳膊,浑然不知大人们的悲伤。表姐夫祁正在林薇身侧,一只手稳稳地搂着林薇的肩膀,给予无声的支持。
林薇吸了吸鼻子,努力稳住声线:“心心,生日快乐!”她将怀里的女儿朝镜头举了举,“看看,你小侄女安安,她也来给小姨送祝福了,我们希望我家心心以后得日子都像安安的名字一样,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林薇顿了顿,泪水滑落,声音却更加清晰有力,仿佛要将这句话刻进简心的生命里:“心心,过去的痛,我们记得!我们永远都不会忘!但是,小姨和小姨父,肯定不想你一直把自己困在过去,他们一定是希望你带着他们的爱好好地、用力地生活!你看看安安,她就是生命的延续!小姨和小姨父对你的爱,我们对你的爱,永远不会凋零!”
“心心,你记住——废墟之上,亦有花开! 我们永远爱你!”林薇再次补充道。
祁正搂着林薇肩膀的手指紧了紧,目光坚定地看向镜头,沉声重复:“对,心心,生命在延续,爱永不凋零!废墟之上,亦有花开!我们永远爱你!”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句话,镜头里,不足百日的安安忽然咧开没牙的小嘴,对着屏幕“咯咯”地笑了起来,黑葡萄似的眼睛亮晶晶的,小手朝着镜头的方向抓了抓,发出咿咿呀呀的、谁也听不懂却充满生命力的婴语。那纯粹无邪的笑脸,像一道最明亮的光,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弥漫的悲伤。
视频的最后,姨父揽住哭泣的姨妈,林薇抱着安安,祁正站在他们身后,一家人对着镜头,红着眼眶,却努力扬起最温暖的笑容,齐声喊道:“心心,生日快乐!要——幸——福——!”
视频结束,幕墙暗下,观星屋内一片寂静。只有温泉池水轻微的波动。
简心僵在温泉水里,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又在瞬间冻结。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那片已经恢复成普通玻璃的幕墙,仿佛那上面还残留着亲人们的笑貌。生日……往年她都刻意回避。今年……怎么会?
一股汹涌的热流毫无预兆地冲上眼眶,鼻尖瞬间酸涩得难以忍受。不是悲伤,而是一种被巨大的、猝不及防的温暖狠狠击中的震动。那些琐碎的叮咛,憨厚的笑容,婴儿的咿呀,全家福的拥挤……像一颗颗小而烫的火种,投进她以为早已冰封的心湖,瞬间炸开一片滚烫的、令人战栗的暖意。
一滴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砸进简心面前的温泉水里,漾开一圈微小的涟漪。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从她通红的眼眶中滚落。
她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用尽全身力气不让自己放声大哭,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最脆弱的一片落叶,温泉水面因为她剧烈的颤抖而荡漾不休。
她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在每年的这一天,用沉默和忙碌筑起堡垒,独自对抗回忆的寒潮。可原来,在遥远的故乡,还有这样一群人,记得她,牵挂她,用最朴实无华的方式,隔着屏幕,笨拙而用力地想要温暖她。
舒佳和苏沫含早已悄然来到她身侧,一左一右坐在池边,她们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只是伸出手,轻轻地、坚定地扶住了她颤抖的肩膀。手掌传来的温度和力量,是无声的支撑。苏沫含也静静地看着她,眼中充满了怜惜与理解。
简心沉浸在滔天的情绪浪潮中,对此浑然未觉。
这第一波“温暖炸弹”的效果,显然直击靶心。
短暂的黑暗再次降临,似乎在给简心一个缓冲和整理情绪的时间。她的抽泣声渐渐低了下去,但胸口依然起伏不定,眼睛有些红肿。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的情绪终于平复。
舒佳对站在控制台阴影里的陆川,比了一个“oK”的手势。
陆川收到信号,看了一眼身旁紧抿着唇、目光如鹰隼般锁定简心每一个细微反应的厉北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