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第三日,栖凤苑的桃树已落尽残红,只剩几片倔强的黄叶在枝头打转。
阿短把最后一篮秋桃封进酒坛,准备酿“归鸿酿”——等两日后两个孩子成年礼时启封。
她刚拍净手上的尘土,殿门“砰”一声被推开。
念安一身玄甲未褪,镇岳铃在腰间裂成两半,铃舌掉在地上,发出哑哑的滚动声。
少年单膝跪地,声音哑得像被火烤过:“娘亲,孩儿来请罪。”
紧随其后的是墨渊——万年不变的黑衣,此刻却落满霜尘,像连夜从极北赶来。
男人罕见地低首,对阿短和沈砚行半礼:“是我之过,愿领责罚。”
阿短心里“咯噔”一声,指尖无意识地蜷起——上一次镇岳铃碎,还是念安五岁那年劈坏了神兵库的屋顶。
她看向沈砚,沈砚只轻轻握住她手腕,示意她先听。
于是,她听到此生最意想不到的告白。
“我与师父……心意相通。”
念安说这句话时,耳尖通红,却笔直望向父母,没有躲闪。
墨渊抬手,掌心浮现一道金色契纹——那是战部最高级别的“同命契”,一旦缔结,生死与共。
“我想与念安结契,不是师徒,而是……道侣。”
“咔嚓”一声,阿短手里的桃枝被掰成两段。
她张了张嘴,却先被沈砚按住肩。
太子殿下的声音仍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理由。”
墨渊垂眸:“三百年前,我为护沈砚渡劫,欠你夫妇一场因果。如今,我把命给他儿子,也算还清了。”
念安急切地补上一句:“是我先喜欢师父的!那年九幽试剑,他替我挡了三千雪刃,我就……我就再也移不开眼了。”
少年说到最后,尾音发颤,像雪地里被风吹动的篝火。
阿短看着面前已经比自己高半个头的儿子,忽然想起很多年前——
小小的念安抱着墨渊的腿,奶声奶气喊“师父”;
再大一点,他偷偷把墨渊的刀穗编成同心结;
如今,少年长成了青年,眼里盛着毫不掩饰的热烈。
她深吸一口气,把断枝丢进风里:“起来,别跪。成年礼还有七日,你们若心意不变——我和沈砚,自当替你们做主。”
墨渊猛地抬头,眼底划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
沈砚却只是淡淡补刀:“但成年礼之前,镇岳铃修好,屋顶补好,神兵库的损失赔好——做不到,一切免谈。”
念安破涕为笑:“是!”
话没说完,窗外的风突然变得焦躁,檐角的风铃“哐当”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响。
仙官跌跌撞撞闯进来时,手里的星盘裂了道缝,原本属于盼桃的那颗赤星,竟在盘心化作一缕青烟。“太子妃!南天门急报——”他声音发颤,“盼桃殿下……以圣火燃尽神格,投身轮回了!”
阿短手里的星笺“飘”地落在地上,火狐的尾巴被风吹得卷起来,像团熄灭的灰烬。她想起三日前离朱送来的那支星火簪,簪头的火焰纹总在夜里发烫,那时还笑说“盼桃定是又偷偷给我加了暖灵术”。
沈砚按住她发抖的肩,指尖触到她冰凉的皮肤时,自己的指节也泛了白。“离朱呢?”他声音沉得像结了冰的湖。
“离朱神尊……已拆了南天门的轮回镜,亲自追去人间了。”仙官的头垂得更低,“听说他临走前,把圣火令掰成了两半,一半封在南天门,一半……揣在怀里。”
阿短猛地想起那年桃花宴,离朱教盼桃控火时,小姑娘故意把星火弹到他紫袍上,他却只是无奈地笑,指尖替她拂去发间的火星;想起盼桃偷偷说“离朱师傅的耳朵,比哥哥的玄铁珠还容易发烫”;想起离朱每次传讯,总会在末尾问一句“小殿下今日有没有念叨我”。那些藏在师徒名分下的暗流,原来早已汹涌成河。
“你们可知,离朱已追着盼桃去了人间?”阿短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暖意,“那丫头倔,定是逼得离朱不得不认。”
念安抬头,眼里闪着光:“妹妹说过,真心藏不住,就像哥哥的雷霆,想护着谁时,挡都挡不住。”
墨渊的喉结滚了滚,从袖中取出枚玄铁符,上面刻着两个交缠的名字:“此符能通九幽与人间,若离朱那小子搞不定……”
话没说完,就被念安拍了下手背:“师傅别嘴硬,等他们回来,咱们四个……”
阿短看着眼前这对,又望向天边那抹若隐若现的星火——那是离朱的气息,正往人间的方向坠。她忽然明白,神的情肠,原也和凡人一样,藏在严厉的训诫里,躲在笨拙的关怀中,等时机一到,便如星火燎原,雷霆破山,什么规矩什么名分,都抵不过一句“我愿意”。
沈砚从身后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熨帖着她的微凉。“随他们去吧,”他低声道,“就像当年,我们也没听神帝的话。”
檐下的风铃重新响起,这次却清脆得很,像在唱一首关于等待与奔赴的歌。阿短望着阶前的银杏叶,忽然开始期待,等到来年桃花再开时,人间或许会传来消息——说有个会引星火的姑娘,正被个穿紫袍的神尊追得绕着桃花树跑;而九幽的战台上,有个少年正挥着雷霆拳,身边站着个玄袍战神,看他的眼神,比战纹还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