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初,天色仍是蟹壳青。
栖凤苑的窗棂外的琉璃灯,灯焰被夜露压得很低,像一颗滚圆的星子。风从檐角溜进来,拂动鲛绡帐,帐上浮绣的百鸟朝凤便活了:凤羽徐徐舒展,尾端的金丝颤成细浪。
阿短缩在妆台前,赤足踩着白狐皮毯,脚趾因紧张而蜷起,指甲盖上还留着昨夜沈砚用丹蔻点的三颗小桃心。
她抬眼,铜镜里映出一张被灯火烘得微红的脸——眉尾天然柔和,却在尾端被轻轻拖出一笔含蓄的锋,像春风里藏了把小钩子。
“娘娘,可以梳妆了。”
为首的仙娥唤作云鬟,原在神后身边当差,今日被遣来侍妆。她捧来第一只玉匣,匣盖开启,霞光流溢——里头躺着太子妃冕冠。
冠体以万年寒玉为骨,通体透白,却用极细的金丝绞出九只凤凰。每只凤嘴里衔一粒鸽血红宝石,大如龙眼,在灯下像九滴凝固的心头血。
阿短只看一眼,眉头微皱,云鬟像是知道太子妃的顾虑,柔声道:“姑娘别怕,这冠看着重,其实用了浮星术,仅有一瓣花轻重。”
阿短用指尖碰了碰,果然轻若鸿羽,这才松了口气,小声嘀咕:“那还好,不然我怕脖子被压成柯基短颈。”
一句话,把满屋仙娥都逗得掩唇。
第二只匣子打开,是妆具。
螺黛、胭脂、口脂、额黄……排作小方阵,像等待检阅的星子。
云鬟执笔,先替阿短敷玉髓粉。粉质极细,扑在脸上像雪落无声,却带一点暖,仿佛里头封存了晨曦。
阿短闭眼,任笔尖在眉骨游走。她想起昨夜——
沈砚坐在榻沿,手里捏着螺黛条,在纸上画她的眉形。他画坏了三张纸,才挑出一张满意的递给她:“你看,这样可好?”
纸上两道弯弯的弧,像新柳,又像远处青峰山的山脊。
阿短故意问:“会不会太柔?神后娘娘说要有威仪。”
沈砚便笑:“威仪在心,不在眉。”
此刻,云鬟恰好收笔,镜中女子眉如远山,却藏三分春意。阿短眨眨眼:“再浓些?”
云鬟摇头:“娘娘生得甜,眉太浓反显凶。”
阿短扑哧笑:“那就听你的,省得他夜里说我凶。”
口脂用的是凤羽朱,以朱雀羽屑和晨露调和。
颜色正红,却带一点金闪,像日出时第一缕光。
阿短抿了抿,唇珠立刻饱满如樱桃。她想起第一次偷用沈砚的口脂——那时她刚化形,不懂人情,以为那是糖,一口咬下半截,辣得原地打滚,沈砚哭笑不得,只好用灵泉给她漱口。
如今再尝,却只剩清甜。
最后一笔落在额心。
云鬟以指尖蘸一点金箔,点成火焰状。
阿短晃头,金焰便颤巍巍:“会不会太张扬?”
云鬟道:“神后娘娘特意嘱咐,说您额窄,需以火相衬,旺福。”
阿短吐舌:“那我以后是不是可以光明正大发脾气?”
众人又笑。
第三只匣子最大,需两人抬。
“九凤朝阳裙”展开时,一室生光。
裙以鲛绡为底,层层叠叠共九重,每一重绣一只凤,羽色由浅至深,最外一层竟用金线掺了曦光,凤尾迤逦,似要破裙飞去。
腰封是月白软玉,扣合处雕一对交颈鸳鸯。
阿短双臂展开,像被花海淹没。她小声惊呼:“好美的礼服。”
云鬟替她理好腰封,轻声道:“姑娘放心,九天只此一件,再不会有人比您更合适。”
穿罢,裙摆垂落,竟无一丝褶皱,像水泻平地。
阿短试着走了两步,玉阶轻响,环佩叮当。
冕冠被捧来。
九凤振翅,红宝石滴血。
阿短屏息。
云鬟将冠轻轻置于她发髻,以三枚玉簪固定。
冠沿垂下十二旒,每旒串一颗南珠,珠下坠极细的金叶,一步一颤。
阿短抬头,镜中人立刻陌生起来——
她像从古画中走出的神女,却又带着一点压不住的鲜活。
“我……还是我吗?”她喃喃。
云鬟退后三步,与众人一起行礼:“参见太子妃娘娘。”
阿短怔住,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同心佩——那是沈砚昨夜系在她腕上的,玉面刻着两行小字:
“愿吾妻阿短,岁岁平安。”
她忽然弯眼,露出尖尖虎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