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如针,斜织在警局门前的台阶上。
晏玖走下最后一级水泥阶,鞋底轻点湿漉漉的地砖,没有溅起水花。
她站在屋檐下,像一尊被遗忘在时间缝隙里的雕像——发丝垂落肩头,雨水顺着额角滑至耳后,在那道几乎看不见的金属接口处凝成一颗水珠,又悄然滚落,留下一道微凉的轨迹。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与湿水泥的气息,远处车流碾过积水,发出沉闷的轰鸣,如同城市低频的喘息。
身后是尚未散去的审讯余温,灯光刺眼,录音笔仍在运转;面前是灯火与雨雾交织的混沌长街,霓虹在水洼中扭曲成破碎的光斑。
她的指尖微蜷,指甲轻轻刮过掌心,触觉带来的锐痛让她清醒:这不是巧合。
每一次重逢,都是命轨交错的结果。
系统在后台无声推演,数据流如暗河奔涌。
而她的目光,死死锁住街角那个灰色风衣的身影。
柳非。
非正常事件调查组——这个名字本不该出现在普通档案里。
那是专为处理“无法解释之事”而设的隐秘部门,三年前师兄最后一次通讯的落款,就带着同样的红章编号。
就在这时,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踩碎了一地雨影。
林晚追了出来,手里攥着一把皱巴巴的折叠伞,脸上还残留着未褪尽的尴尬和怀疑。
冷风裹着雨丝扑来,她下意识瑟缩了一下,指尖冰凉。
“晏……晏主播,等等。”
晏玖回头,眼神平静无波。雨滴落在她睫毛上,未眨一下。
“我送你一段吧。”林晚勉强笑了笑,“外面雨大。”
晏玖看了她一眼,忽然问:“你多久没好好睡一觉了?”
林晚一怔。
“黑眼圈深得能装下整条江。”晏玖声音很淡,却像刀刃划开伪装,“心跳每分钟98次,偏高;瞳孔对光反应迟缓0.3秒;右手小指持续震颤——你最近至少连续熬了五十三个通宵,还在靠浓咖啡撑着。”
林晚的笑容僵住了。她捧着伞的手微微发抖,掌心渗出冷汗。
“你别吓我啊,我只是工作忙……”
“你还有五十五次熬夜的机会。”晏玖打断她,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在陈述天气,“第五十六次,心脏会在凌晨两点十七分停跳。不会有痛感,就像灯灭一样简单。”
林晚脸色骤然发白。
【系统低语:「生命熵值逼近阈值,剩余缓冲周期:55个非周期性觉醒循环」】
晏玖不再解释,只是静静看着她,那双眼睛黑得不见底,像是能照进人的魂魄。
然后她转身走向路边一家亮着灯的小吃摊,塑料棚顶被雨点敲打得噼啪作响,油锅滋啦翻滚,炸鸡香气混着油烟扑面而来。
她掏出手机扫码付款:“老板,两份炸鸡,外加一瓶热豆浆。”
林晚愣在原地:“等等,我没说要吃啊!”
“你吃了才会信。”晏玖接过餐盒,递给她一份,“活着的人,总得喂饱胃才配谈命。”
滚烫的纸盒贴在掌心,热意顺着指尖蔓延,驱散了连日来的寒意。
林晚捧着盒子坐下,塑料椅吱呀作响,脚下水汽升腾,浸湿了裤脚。
晏玖低头拆开筷子,动作细致得像在准备一场祭祀。
咬下第一口炸鸡时,酥皮碎裂的脆响清晰可闻,油脂在舌尖爆开,咸香中带着一丝焦苦。
她忽然抬眼,望向街角——灰衣男人已不见踪影。
但她知道,他看见了她,也认出了她。
某种棋局,已经开始转动。
“你说的那个……五十五次熬夜,真这么准?”林晚啃了两口鸡翅,试图打破沉默。
“命轨计算误差不超过三小时。”晏玖舔掉指尖油渍,从贴身口袋摸出一张百元钞票——边缘泛着诡异的暗黄,像是曾焚于祭坛又重生。
据古卷载,“重生之币”经九焰不毁者,可承一人厄运。
她双手翻折,纸张在指间如活物般舞动,几息之间,竟叠成一只极小的纸鹤。
“贴身带着。”她将纸鹤放进林晚手心,合拢她的手指,“它会替你多扛一次。”
林晚低头,发现钞票上的编号正缓慢褪色,掌心竟微微发热。
晏玖站起身,拍了拍衣角水珠:“别再熬夜了。”这一次,她的声音低了些,近乎耳语,“有些人死了,连骨灰都没人收。”
直到她拐进一条窄巷,巷口挂着斑驳的直播招牌。
她停下,从包里取出补光灯、支架、摄像头。
蹲下时,膝盖压过一片积水,凉意透过布料渗入皮肤。
手机前置镜头亮起,冷光映在她沾着油渍的指尖。
她将补光灯调至最暖的色温,镜头微微俯下,恰好收拢巷口昏黄的路影与身后斑驳的“往生殡仪”招牌。
“今天,我们聊点特别的。”
“各位晚上好。”她开口,声音如浸过深井水般沉静,“今天不测命,不驱邪,只上新一款骨灰盒。”
弹幕瞬间炸开——
【?主播刚逃出警局就开始带货?】
【前面的别笑了,她旁边那盒炸鸡还是热的……这人是不是刚从坟头回来?】
【家人们谁懂啊,我一边笑一边后背发凉】
晏玖无视喧嚣,慢条斯理打开身旁纸箱,取出一只通体墨黑、雕纹缠绕的骨灰盒,指尖轻抚过盒盖凹刻的彼岸花纹——触感冰凉,纹路深处似有微弱脉动,仿佛封存着某种呼吸。
“阴木沉香,内衬镇魂砂,防潮、防煞、防执念回头——适合长眠,也适合……来不及告别的你。”
有人忽然发现不对劲:“等等,主播……你脚边那个袋子,是不是警局门口小吃摊的logo?”
晏玖没答。
她只是低头,咬了一口早已冷透的鸡腿,牙齿碾过骨肉,发出细微的碎裂声,味觉只剩油腻与冷却的焦香。
咀嚼缓慢,仿佛在品味某种仪式的余味。
“活着的人啃肉,死去的人装盒。”她轻声道,“可谁又分得清,此刻我是进食,还是入殓?”
就在这时,她眼角余光掠过巷口。
一个佝偻的身影静静立在雨帘外,伞未撑开,雨水顺着花白的发丝滑落,滴在脚边那只褪色的旧皮箱上。
箱角贴着一张泛黄标签:「L-047」。
晏玖的手顿了一下。
鸡骨从指间滑落,轻轻跌入阴影,如同多年前那个雪夜,从她指尖滑走的那枚编号徽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