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后,楼道里只有风。
晏玖站在门口,指尖还扣着冰凉的门把,金属的寒意顺着指腹爬进血脉,像一条细蛇缓缓游走。
她低头看着手中那张烫金名片——纸面微反光,边缘压纹硌着掌心,楚立雄三个字像钉子一样扎进视线。
这名字她听过——楚家旁系叔父,自诩清高的伪君子,当年在族会上当众斥责她母亲“血脉污浊”,连带把她这个刚出生的孩子判为“克亲不祥”。
可她从没想过,他们会找上门来。
她缓缓将名片翻转,背面用钢笔潦草写着一行小字:“你母亲走前,说过想见你一面。”墨迹微微晕染,像是仓促写就,又似带着某种试探的颤抖。
烫金的名字在指尖微微发烫。
她曾无数次幻想过母亲临终前会不会后悔……会不会真的想见她一面?
可下一秒,她就笑了。
——死人都不说真话,何况是你这种活鬼?
她把名片夹进工作台上的《葬仪手册》,顺手按下录音笔的停止键——那是系统给她的道具之一,能录下阴气波动时的声音残影。
笔身浮着一层淡青雾气,那是刚完成一次“阴时回溯”的征兆。
三天前她察觉坟地阴气异常涌动,便启动了倒放功能……果然,楚立雄的身影出现在子夜的监控画面中,跪在碑前,嘴上念着“悔不当初”,手里却烧着改运符咒。
有些人的眼泪,不过是油锅里的水珠,炸给你看的。
刚才门外,的确有股不属于活人的冷意掠过门槛,空气仿佛凝成薄霜,鼻腔吸入时带着铁锈般的腥涩。
她刚要坐下,楼下却传来电梯“叮”的一声,清脆如铃,却震得窗框轻颤。
紧接着是脚步声,沉稳、刻意,带着某种仪式感地踏在老旧楼梯上。
每一步都像踩在心跳间隙,水泥地微震,灰尘从墙缝簌簌落下,在斜射进来的午后阳光里浮游如尘灵。
七层楼,一步不歇。
随后,一个穿着深灰高定西装的男人出现在门口,领带打得一丝不苟,鬓角染霜却掩不住眼底倨傲。
皮鞋锃亮,在斑驳地面上投出扭曲倒影,像只误入贫民窟的孔雀,羽毛华丽却沾满虚妄。
“晏小姐。”楚立雄开口,声音洪亮如训话,“多年不见,你竟落魄至此?”
晏玖没动,只是靠着门框,指尖仍残留着门把的冰冷触感。
她打量着他脚上那双鞋——左脚第三趾处鞋面有细微褶皱,是旧伤导致的行走偏移。
“认错人了。”她说,“这儿是‘往生居’殡仪服务点,不接待闲杂亲戚。”
楚立雄脸色一僵,随即冷笑:“你母亲临终前托我寻你,说有遗言要传。如今我亲自登门,你不感激,反倒冷脸相待?”
“哦?”晏玖挑眉,指甲轻轻刮过门框木刺,一丝锐痛从指尖传来,“那她说了什么?”
“她说……”楚立雄顿了顿,语气忽然柔和几分,“她后悔当年没带你回楚家,希望你能回家看看。”
晏玖静静听着,忽然弯腰从鞋柜里取出一双一次性拖鞋,扔在他脚边。
塑料鞋底撞击地面,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换上。”她说,“我这儿不许外人带脏东西进来。”
楚立雄怔住,脸色涨红:“你——你说什么?!”
“我说。”晏玖靠在门框上,唇角微扬,喉间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短暂雾痕,“你左脚第三趾有旧伤,是小时候被祠堂门槛绊倒留下的疤。你每年清明都假装虔诚祭祖,实则偷偷烧纸钱压自己生辰八字,怕主脉子孙压过你这一支。你来找我,不是为了传遗言——你是算到最近家族运势下滑,想拿我这个‘灾星’去镇煞,对吧?”
空气骤然凝固,连风都停了。
听觉里只剩下远处一只老式挂钟的滴答声,缓慢而沉重。
楚立雄瞳孔猛缩,额角渗出冷汗,顺着鬓角滑下,在西装领口留下一道湿痕。
“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因为你上周三晚上十一点半,跪在我妈坟前哭诉‘若早知她女儿真通阴阳,当初就不该赶她们走’。”晏玖淡淡道,“那天我正好在替一位客户做法事,顺手录了音——阴气回响,最怕执念太深。”
她转身从抽屉拿出微型播放器,按下播放键。
楚立雄自己的声音在狭小楼道里响起:“……要是她活着回来就好了,至少能帮我儿子改命啊……我儿高考失利,全因祖坟偏移,若有她女儿那种本事,调个风水阵,何至于此……”
声音戛然而止。
楚立雄整个人晃了一下,仿佛被人迎面砸了一锤。
他嘴唇哆嗦,指着晏玖:“你……你窃听?!”
“我只是守墓人。”晏玖微笑,“而你,是闯进坟地撒尿的醉汉。”
楚立雄呼吸急促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右手颤抖着伸进西装内袋——是降压药。
可药瓶还没拔出,喉咙已发出窒息般的咯响,脸色由红转白,再转青,眼球微微凸起。
他猛地伸手抓向晏玖衣领,却被她轻轻一侧身避开。
他扑了个空,肩胛狠狠撞上斑驳墙面,灰泥簌簌落下。
就在这刹那寂静中,一声清脆提示音响起——
“叮!您有一条新直播通知。”
晏玖从口袋滑出手机,镜头缓缓抬起,像猎手锁定猎物。
环形补光灯自动亮起,暖光映在她脸上,与身后阴暗楼道形成割裂的明暗分界。
“各位观众,欢迎回到‘往生直播间’。”她语调轻快,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今天我们不卖棺材,我们现场直播——认亲。”
弹幕瞬间炸开:
【这男的是亲爹?】【姐姐小心他是骗子】
【那段录音太狠了】【原来是为了改命才来找她】
【建议推出家族运势调理套餐】【认亲变认栽】
楚立雄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晏玖继续说:“这位是楚家旁系长辈楚立雄先生,今日特地登门,声称要带我‘回归家族温暖怀抱’。但据我所知,他儿子今年落榜两次,肝硬化晚期;他妻子三年前出轨健身房私教,目前分居;而他自己——上个月查出甲状腺癌早期,却不敢告诉家人,怕动摇他在族中的地位。”
她顿了顿,笑意更深:“你说,是不是很巧?我妈刚死,他就来了?”
楚立雄双目圆睁,浑身发抖,喉咙里发出咯咯声响,忽然大叫一声:“你咒我!你这丧门星——!”
话音未落,身子一软,如断线木偶般向后倾倒,脑袋磕在楼梯角,发出一声闷响。
寂静。
晏玖低头看了眼晕过去的楚立雄,又抬头望向手机屏幕,弹幕已经刷成了雪花。
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惋惜:
“哎呀,看来楚叔叔的身体状况,比我想象的还要差一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