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顶层的监控室像一座悬在城市上空的孤岛。
冷白的灯光映着尹一舟苍白的脸,他蜷缩在椅子边缘,手指机械地滑动屏幕,一条条翻看那些被晏玖“点名”过的主播资料。
三年,三十七人。
每一个名字后面都跟着一行冰冷的死亡记录——心梗、坠楼、溺亡、车祸……死法各异,时间却惊人一致:几乎全在她预言后的第七十二小时内。
他的呼吸越来越浅,胸口像压着冰块,指尖在屏幕上滑动的速度慢了下来,仿佛怕惊醒什么。
直到看见那个熟悉的名字——‘泡芙·甜心’,倒计时:71小时38分。
一瞬间,血液冲上太阳穴。
他猛地站起,膝盖撞上桌角,水杯翻倒,玻璃碎裂声炸开在寂静中。
水渍四溅,顺着桌面边缘滴落,在地板上蜿蜒成一片湿痕。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不是紧张,是颤抖,像风中的残叶。
他知道晏玖从不说谎。
不是因为她善良,而是因为她根本不需要骗人。
她的每一次出现,都是死神提前踩下的脚印。
“你快死了。”
这句话曾被当成猎奇梗、营销话术、甚至黑粉攻击的素材,在弹幕里飘过无数次。
可最终,每一个听过这话的人,都没能活着改写结局。
他颤抖着拨通泡芙的私人号码——无人接听。
再刷她的直播间,标题已经悄然换成:“今晚冲击百万在线!第93场特别纪念直播!”
观看人数正以每分钟十万的速度飙升。
“你疯了吗……”尹一舟喃喃自语,眼底布满血丝。
他是泡芙直播间的房管,也是她最早的支持者之一。
看着她在镜头前笑得灿烂,为了一条评论开心到拍桌子,他也曾觉得这世界虽难,但努力总会有回响。
可现在,恐惧如潮水般淹没胸口,寒意从脚底爬升,连指尖都泛着麻木的凉。
他想起三个月前,一名主播死前曾在弹幕里提过一句:“我装了个网友推荐的‘灵瞳助手’,说是能看气运……最近它一直在闪红光。”当时没人当真,如今回想,那或许是最后一声求救。
而此刻,泡芙手机角落闪过一行小字——生命倒计时:71小时35分——那是她偷偷下载的“灵视辅助插件”自动标注的信息。
来源未知,却与晏玖的话完全吻合。
尹一舟死死盯着监控画面中晏玖离去的背影,忽然发现她路过走廊拐角时,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随即,她抬手,将一枚银灰色的发圈轻轻放在窗台边缘,动作轻得像放下一片落叶。
那是泡芙今天戴过的发圈,不知何时落在了殡仪馆化妆间。
按规矩,沾过亡者气息的东西不能留在阴地。
她本想随手丢进焚化炉,可指尖触到那柔软的丝线时,竟鬼使神差地带了出来——或许是因为,那上面还残留着一丝活人的温度。
尹一舟瞳孔骤缩。
那不是归还——是标记。
如同古老传说中,猎人在祭坛前刻下牺牲者的名字,以血为引,邀魂入门。
而此刻,风正托起那枚银灰色发圈,轻轻一荡,细丝折射冷光,仿佛眨眼。
风穿城而过,掠过高楼缝隙,卷着一丝凉意,钻进一间灯火通明的公寓。
镜头前,泡芙咬下一口巧克力泡芙,嘴角沾着奶油,笑得张扬:“家人们谁懂啊,刚才‘慢走不送’那个大佬居然来我后台了!吓得我都差点手抖!”
弹幕瞬间爆炸:
【她是不是说了什么?】
【快问她有没有提你什么时候死!】
【楼上醒醒,晏玖还没出过错。】
泡芙眨眨眼,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她说……让我别做第93场直播。”
全场一静。
下一秒,笑声四起。
【哈哈哈剧本又来了!】
【建议直接报警说有人恐吓主播!】
【那又能怎样?难道为了一个预言就放弃百万热度?】
她低头看着手机角落的倒计时,手指僵住。
巧克力泡芙卡在喉咙里,咽不下,也吐不出。
屏幕映出她的脸:嘴角还沾着奶油,笑得像个傻子。
她用力眨了一下眼,指甲掐进掌心。疼。还好,还能感觉疼。
“各位,你说……如果我真的死了……”声音有点抖,她清了清嗓子,“这波热度能不能冲上热搜第一?”
笑容重新绽开,比刚才更亮,更假。
弹幕疯狂刷屏。
她却不再回应,只是缓缓将摄像头转向身后那面贴满观众打赏Id的墙——密密麻麻的名字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枚银灰色的发圈,正安静地挂在灯绳末端,随风轻轻晃动。
像一只闭上的眼睛。
弹幕如潮水般疯狂涌出,红色的“快跑”刷得几乎遮蔽了整个屏幕,一条接一条,密不透风,像是无数双伸向泡芙的手,试图将她从镜头前拽离。
有人甚至开始倒计时,精准到秒地计算她剩余的生命时间,仿佛这场直播已不再是表演,而是一场公开处刑的预演。
泡芙却只是轻轻舔掉嘴角的奶油,歪头一笑:“哎呀,你们这么关心我,待会记得多刷点泡泡——死了也值。”她的声音依旧轻快,可眼神却在那一瞬掠过一丝恍惚,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刺中。
摄像头微微晃动,那枚银灰色发圈仍在灯绳末端轻轻摇曳,影子投在打赏墙的中央,像一枚沉默的墓志铭。
房间里温度似乎骤降,指尖触到的空气带着潮湿的冷意。
观众们忽然发现,背景音里不知何时混进了一缕若有若无的哀乐,极轻,却顽固地缠绕在耳膜深处,像从地底渗出的呜咽。
与此同时,殡仪馆外的小巷里,晏玖停下脚步,抬头望向远处霓虹闪烁的城市天际线。
风掀起她黑色大衣的一角,露出腰间别着的青铜罗盘。
指针原本混乱旋转,直到她低声说出“泡芙”二字,才猛然稳定,颤巍巍指向东南方——泡芙所在的直播基地。
“宿主,你真打算就这么走了?”系统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难得没了平日的讥讽,“阴德攒够了,寿命也快见底了吧?救一个,不过多撑几天而已。”
晏玖没回答。
她只是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耳垂上的玉坠——那是师兄留下的唯一信物。
三年来,她靠一场场死亡预言苟延残喘,每一句“你会死”,都在透支自己的阳寿。
可她不能停。
只要还有一线可能找到师兄失踪的真相,她就必须活着。
哪怕是这种扭曲的方式。
泡芙不算无辜,也不算坏人。
她只是一个被流量裹挟的普通人,靠着给逝者化妆博取关注,在生死边缘跳舞取乐。
可正是这样的天真,最易招魂。
“我能救的人,早就死了。”她低声重复了一遍,声音融进夜色。
但她终究还是留下了那枚发圈。
不是为了提醒,而是为了让泡芙记住——有人来过,有人说过,有人试图拉她一把。
剩下的路,只能自己选。
几公里外,直播间内。
哀乐渐弱,随风消散,融入夜的深处。
而此刻,城市另一端的晏玖正站在暗巷尽头,望着手机上弹出的直播画面,指尖微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