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银,洒在后院的青石板上,泛起一层薄霜似的冷光。
脚踩上去仿佛能听见石隙间露水碎裂的轻响,寒意顺着鞋底爬升。
残羹冷炙还未收拾,酒杯歪斜地倒着,汤汁在瓷盘边缘凝成暗色油花,像一场仓促收场的人间烟火留下的余烬。
空气里还浮动着烤肉焦香与白酒辛辣的气息,却被夜风吹得稀薄,混入一丝若有若无的腐叶味——像是从北方山林飘来的讯息。
晏玖仰头大笑,笑声清亮得几乎刺破寂静的夜空,震得屋檐下悬挂的铜铃轻轻一颤,发出几声短促嗡鸣。
她一手扶着桌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另一只手捏着手机,掌心渗出细汗,冰冷的金属外壳贴着皮肤,像握着一根即将引爆的引信。
“楚濋,”她笑着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和调侃,唇边呵出一缕白雾,“你那份‘礼物’啊——可是要拿命来换的,投诉我?我还怕你收不到呢。”
众人一怔。
黎小梨正咬着一块牛排,齿尖突然尝到一股铁锈般的腥味,仿佛不是肉汁而是血水。
她猛地抬头,叉子险些脱手飞出,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惶,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哎哟,馆主大人这话说的,”我妻由乃乃摘下耳机,耳廓因温差泛红,指尖残留着电流般的酥麻感,“怎么听着像在发死亡通知单?”
“本来就是。”晏玖放下手机,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半杯白酒,琥珀色的液体映着灯笼微光,晃动时像凝固的血被重新搅活。
酒液触唇灼烈,辣意直冲喉头,却压不住心底那一丝寒意。
“他要的东西,我不该给。可既然他非要……那就只能看他自己能不能活着接住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嘴角甚至还勾着笑,可那笑意没达眼底,瞳孔深处却掠过一道幽光,如同深潭下潜行的影子。
佘良吐出一口烟圈,尼古丁的苦香在空气中弥漫,烟雾缭绕中眯眼看她:“你又算到了什么?”
晏玖没答,只是抬眼扫过众人脸庞——黎小梨还在低头猛喝水,喉结急促起伏,脸色有些发白;柳非默默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她碗里,动作极轻,筷子碰瓷的声响都小心翼翼;我妻由乃乃重新戴上耳机,耳机电流滋啦一声轻响,目光却停在晏玖身上,没再说话。
空气悄然凝滞,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就在这时,黎小梨忽然呛住了。
“咳咳——!”她剧烈咳嗽起来,牛排卡在喉咙,脸颊涨得通红,眼前骤然一黑,耳边响起一段扭曲的录音:“……回来了吗?我们……回不去了……”那声音干涩、断续,像去年同学失踪前最后上传的直播音频片段。
等她回神,只剩满嘴铁锈味,和一句脱口而出的问题:
“刚、刚才……你们说……知返林?”
餐桌瞬间安静。
连炭火噼啪声都显得格外刺耳,木柴断裂的声音像是骨骼错位。
“谁提了?”她环视四周,眼神慌乱,“谁说了那个名字?”
没人回答。
可每个人都知道,刚才并没有人说出那三个字。
是她的耳朵先听见了,还是心早就记住了?
晏玖静静看着她,指尖轻轻摩挲杯壁,冰凉的玻璃传来细微震动,仿佛内里有生命在低语。
“你怎么会知道知返林?”她问,语气平缓,却像一把刀缓缓压上神经。
黎小梨摇头,手指紧紧攥住衣角,布料摩擦发出窸窣声:“我……我没去过……但我同学……去年夏天……去直播探险……然后……就没回来。”
她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从记忆深处硬生生挖出来,带着血丝。
“警方搜了七天,连尸体都没找到。有人说他们触了禁忌,有人说林子里有东西……会让人自己走回去——可从来没人真正‘返’过。”
风又起,吹动树影婆娑,枝条刮过瓦檐,发出指甲划黑板般的锐响,仿佛黑暗中伸出无数只手,正悄然逼近。
我妻由乃乃悄悄关掉了直播画面,屏幕熄灭的刹那,留下一道残影。
她低声嘀咕:“这地方我听过……网上封得很严,但游戏圈里传过一个都市传说:进知返林的人,最后都会变成‘回声’,一遍遍重复死前的最后一句话。”
“荒谬。”柳非皱眉,“这种事也能信?”
“你不信?”晏玖忽然笑了,“那你敢一个人进去走一圈吗?”
柳非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说话。
而就在这片诡异的沉默中,楚濋的声音再次从手机扬声器里蹦出来,欢快得像个不知世事的孩子:
“哎我说你们聊啥呢这么严肃?我刚拆开你寄来的木匣子!哇——这材质绝了!雕工也太细了吧?等等……里面还有张纸条?‘入林者,勿言归’?哈,这文案挺有feel啊!是不是某种隐藏任务启动密码?”
他兴奋地嚷着,背景音里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还有他哼歌的小调,旋律轻快,却莫名透着一股不属于人间的空洞。
没人回应。
只有晏玖缓缓闭了下眼,随即伸手拿回手机——直播间仍在运行,观众数竟在短短几分钟内翻了三倍,热度曲线陡然飙升。
弹幕如雪崩般滚过——
【主播真的进知返林了?】
【三年前失踪的那个团队也是从这里进的】
【别去啊!!有人看见林子里飘白布条!!】
她的目光骤然凝住。
一行文字静静浮现在屏幕中央:
没有用户名,没有时间戳,甚至没有滚动轨迹——仿佛一开始就存在于那里,从未移动,也从未消失。
心跳漏了一拍。
一瞬间,她看见雾气弥漫的山门前,老槐树下盘坐的老道枯槁的手指掐住她的腕脉,低喝声如雷贯耳:“知返非归途,唤名即应劫。”
当时她不解,只当是老头故弄玄虚。
如今再看,竟像是命运早埋下的谶语。
指尖无声划过屏幕,将那条弹幕定格。
她没说话,只是把手机反扣在桌上,动作轻得像怕惊醒沉睡的鬼。
风停了。
院中烛火摇曳了一下,忽地熄灭,热蜡滴落,在石面上凝成泪痕般的形状。
晏玖指尖仍压在手机边缘,屏幕幽光映得她眸色愈深。
袖中符纸微颤,纸面浮现细密裂纹,是预警,也是召唤。
屋内一片死寂,唯有炭火将熄未熄,噼啪一声轻响,如骨断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