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浓得像是凝固的墨汁,沉沉压在知返林的每一片叶尖上,连呼吸都染上了铁锈般的腥气。
晏玖走在最前,绿竹杖轻点地面,每一步都像踩在某种隐秘节拍之上——杖尖触地时,腐叶下传来细微震动,仿佛整片林子随着她的脉动微微起伏。
竹身微震,嗡鸣低响,不是风,是地脉深处的低语,在回应她体内的血脉与系统的双重频率。
那声音钻入耳膜,带着潮湿的寒意,像有无数细小的虫在颅骨内爬行。
镜头紧随其后,画面剧烈晃动,却始终不敢偏离她的背影。
弹幕早已从猎奇转为惊惧:
“这林子……是不是活的?树影动得好诡异。”
“总顾问怎么一点不怕?她走路的样子……像回家。”
“你们发现没?她脚印走过的地方,雾会退开三寸,像怕她似的。”
没人敢出声质疑。
直播间人数已破百万,特设局后台警报频响,数据流被强制加密上传,连总局的技术组都暂时失去了调取权限。
这是晏玖的局,她用一场直播,把整个玄门钉在了阳光下。
侯明喘着粗气跟在后面,执法记录仪死死对着晏玖的后脑勺。
他声音压低,却刻意让陈城听见:“你说……郎家那批人,真是‘镇守者’的后裔?可他们干的那些事,哪点配得上‘守护’二字?”
陈城冷笑,手指摩挲着枪柄,金属的凉意顺着指尖渗进神经:“五百年前青面护山,信徒反噬;五百年后郎宗壹掌权,却拿活人喂脉眼。血统再纯,心烂了,骨头也会发臭。”
“问题是,”侯明眯起眼,喉结滚动了一下,“为什么偏偏是他死了?局长的儿子,玄门嫡系,按理说该是最受庇佑的人。”
“庇佑?”陈城嗤笑,吐出的白气在冷雾中扭曲成蛇形,“我听说郎家每代长子出生,都要割一道血喂山根。他们不是继承者,是祭品。只是这次……山不饿,它想换主人了。”
两人一唱一和,字字句句看似推案,实则如刀锋划过空气——他们在试探,在诱导,在借记录仪背后的监听者之耳,向更高层传递某种讯息:郎家不可信,玄门需洗牌。
晏玖听得清楚,却未回头。
她甚至笑了下,唇角微扬,像听到了什么荒诞笑话。
系统在她脑中嘀咕:“这两个蠢货,以为自己在布局?其实是别人棋盘上的饵。”
她没反驳,也没打断。任他们演。戏越热闹,真相就越藏不住。
忽然,绿竹杖一顿。
竹尖触到一块半埋于腐叶的石砖,表面刻着扭曲符文,正微微发烫,指尖一碰便激起一阵刺麻,如同电流窜过神经末梢。
晏玖蹲下,指尖拂去泥垢,瞳孔骤缩——那是巫九时代的禁制标记,九器之一“地枢”的锚点。
“内圈到了。”她低声说,嗓音几乎融进林间低鸣。
她回头瞥了一眼队伍末尾。
腐叶间拖着一道细长足迹,蜿蜒至一株焦黑古木之下。
枝杈交错处,一人静立如雕像,手持骨杖,衣袍破败,身影模糊得像是从树皮上剥下来的旧画。
她没多言,转身踏上石阶。
脚下土地渐硬,青石板从泥中浮现,苔痕斑驳,踩上去滑腻冰冷,鞋底传来湿黏的触感,像踏在某种巨兽的舌苔上。
林风渐息,取而代之的是来自地底的低鸣,如同沉睡巨兽的呼吸,每一次回响都震得胸腔发闷。
忽然,前方参天巨木如同听令般向两侧缓缓倾倒,根系翻起泥土,发出令人牙酸的撕裂声,露出一条被藤蔓半掩的石阶,向下延伸至不可测的幽暗之中。
山神不知何时已走到她身侧,枯瘦的手拄着骨杖,眼神空洞地望着阶梯深处:“踏进去的人,要么成为守墓人,要么……变成墓。”
没人接话。
风停了,连树叶都不再颤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年香灰混着腐土的气息,吸入肺腑时竟带一丝甜腥。
晏玖率先迈步。
石阶湿滑,每落一脚,脚下便泛起一圈幽蓝涟漪,如同踩碎了水镜,涟漪扩散时还传来细微的呜咽,像是谁在极远处哭泣。
光线迅速褪去,头顶最后一丝灰白也被吞没。
黑暗如潮水灌顶,众人呼吸一滞,皮肤上浮起细密的寒栗。
弹幕瞬间炸裂:
“黑了?信号断了?”
“不对!画面还在刷新……可内容全没了!像被人用刀刮干净了一样!”
“我刚截帧了——像素全是0值!这不是断信号,是有人不让咱们看!”
就在这死寂之中,晏玖忽然开口,语气懒散得像在清点库存:
“这棵阴沉木不错,三百年养一口材,够换三枚镇魂钉。”
侯明差点呛住:“你这时候还讲价钱?”
“不是讲价。”她轻声道,声音在黑暗中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冷静,“是告诉自己——我还活着。”
话音刚落,前方传来一声极轻的“咔嗒”,像是颈椎错位的脆响,又似棺盖合拢的机括声。
绿竹杖顶端忽地亮起一抹幽光,照出十步开外的一具尸体——倒挂在断裂的古树之间,四肢扭曲成非人角度,面部青紫肿胀,嘴角却诡异地向上翘着,仿佛死前看到了极乐幻象。
是嗨哥。
那个三天前直播挑战知返林、叫嚣要“揭开玄门黑幕”的网红主播。
他脖颈处缠着一圈黑藤,深深嵌入皮肉,末端消失在树干内部,像是被整棵树活活吸干了精气。
就在晏玖目光落下的瞬间,尸体脖颈处的黑藤忽然抽搐了一下,仿佛回应某种召唤。
接着,一股肉眼可见的灰雾从树干内涌出,钻入嗨哥心口,皮肤下似有活物蠕动,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如同油脂滴落热铁。
最终,一枚漆黑如墨的眼状印记,悄然成型,边缘泛着暗红血丝,像一颗刚刚闭合的瞳孔。
晏玖目光一冷,抬手就要关闭直播。
系统急道:“等等!观众数还在涨!分成峰值即将突破历史记录——”
话音未落,突然卡顿,机械音颤抖:“警告:认知污染指数超标。七名观看者脑电波出现谵妄共振……自动终止协议启动。”
“闭嘴。”她声音极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寒意,“有些东西,看多了会折寿。”
她的视线死死盯着嗨哥胸口——那里本该是心脏的位置,此刻竟缓缓浮现出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黑色印记,形如闭合的眼。
那是“认主”仪式完成的烙印。
有人,或者有什么东西,在用他的尸体宣告所有权。
空气仿佛凝固,连呼吸声都被吞噬。
侯明和陈城脸色发白,下意识后退半步,鞋底在湿苔上打滑,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山神喃喃:“它开始选新皮了……”
晏玖缓缓抬起眼,望向黑暗更深处,仿佛穿透了层层迷障,直视那藏匿于地脉之下的存在。
她的指节捏紧绿竹杖,关节泛白,掌心渗出的汗与竹身的冷露混在一起,滑腻而沉重。
然后,她忽然笑了。
笑意清淡,却令人脊背生寒,仿佛听见了坟茔间纸钱飘落的声音。
她转向侯明与陈城,语气轻快得像在问今天晚饭吃什么:
“二位执法大人,有什么倒忙是我可以帮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