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黄包的呼吸很轻,像是怕惊动什么。
他蜷在墙角,小手死死攥着手机,指节发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四道月牙形的红痕。
冰冷的地板透过薄裤渗入皮肤,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让他牙齿微微打颤。
直播间的弹幕早已炸成一片血红——“你疯了吗打孩子?”“报警了!”“这妈有问题!”可屋外的咆哮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愈发暴烈,每一声都像钝斧劈进木头,震得墙壁簌簌落灰。
脚步声如鼓点般逼近,地板在重压下呻吟,嘎吱作响。
“谁准你拍的?!删掉!给我删掉!!”芋圆的声音撕裂空气,带着铁锈般的嘶哑,仿佛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扯出。
晏玖终于动了。
她没关直播,也没出声警告,只是隔着屏幕,用口型对奶黄包说了一句:“藏好。”
声音未出,却像一道温热的气流拂过孩子的耳膜,莫名安定。
孩子一颤,几乎是本能地照做。
他飞快将手机塞进裤兜,金属边角硌着大腿内侧,带来一阵刺痛。
跌跌撞撞爬向床边那个老旧的木柜,指尖触到柜门时,木料的粗糙纹理刮过皮肤,泛起细小的刺感。
柜门吱呀一声打开,腐朽的 hinges 发出呻吟,他钻进去,顺手拉上,只留下一道窄缝,透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瞳孔里倒映着昏黄灯光,像两颗被雨水打湿的黑琉璃。
就在那一瞬,晏玖抬手,在虚空中轻轻一划。
指尖划过空气,带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灼热气流,仿佛有火星擦过夜幕。
一道无形符印悄然落下,封住了柜中气息。
阴气感知类的灵体若无特殊手段,绝难察觉其中藏人。
这是玄门秘术《匿形诀》的简化版,耗力极小,却足以护住一个凡童三刻钟。
做完这些,她才缓缓靠回椅背,皮革摩擦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目光冷得像冬夜结冰的湖面,倒映着屏幕上跳动的猩红数字。
直播间人数正以每秒上千的速度飙升,服务器负载警报在后台无声闪烁。
平台算法早已捕捉到异常热度,自动推流至首页热门区。
无数观众涌入,愤怒、猎奇、质疑交织成网,弹幕密集如暴雨砸在玻璃上,噼啪作响。
而就在这喧嚣顶峰,晏玖忽然开口。
声音不高,却穿透所有嘈杂,清晰落进每个人的耳膜,如同冰针坠入深井。
“芋圆,阳寿还剩七小时四十三分。”
全场骤静。
连弹幕都卡了一帧,仿佛时间本身被冻结。
有人以为是特效,有人怀疑剪辑,更多人开始刷屏嘲讽:“又来这套?”“剧本吧玖爷?”“上次你说地产中介活不过三天,结果人家还升职了呢。”
可只有晏玖知道,这不是预言,是确认。
系统刚刚弹出了任务提示:【检测到高浓度怨念源,目标人物“芋圆”已进入死亡倒计时,是否接取?】
她点了“是”。
下一秒,视野右下角浮现出猩红数字:07:42:59
跳动着,冰冷而精准,像心跳监测仪上的最后读数。
这不是普通的猝死预兆,而是“命劫倒计时”——意味着此人将在时限内遭遇不可逆的致命事件,且因果链已成型,无法通过常规干预打断。
换言之……她不是判官,只是报时员。
但这一次,她不想只当个旁观者。
手指轻点,晏玖拨通了报警电话。铃声响两下即被接起。
“您好,110报警中心,请问需要什么帮助?”
“我是慢走不送殡葬馆馆长。”她的语气平静得像在预约火化,“城西枫林苑3栋802,有个母亲正在家暴五岁儿童,建议你们尽快处理。哦对了——”她顿了顿,仿佛只是随口补充,“她活不过今晚。”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随即传来急促的键盘敲击声和低声交谈。
“请问您是目击者吗?有视频证据吗?”
“直播在线人数现在是二十八万。”晏玖淡淡道,“你自己看数据吧。顺便提醒一句,等你们破门的时候,小心天花板渗水。”
说完,她挂了电话。
窗外,乌云压得更低,整座城市仿佛被裹进一层厚重的黑纱。
风掠过树梢,发出低沉呜咽,像某种古老咒语的余音。
远处隐约响起警笛,微弱却坚定地切开夜色,由远及近,如刀锋划破布帛。
屋内,芋圆瘫坐在地,后背紧贴冰冷瓷砖,寒意如蛇缠绕四肢。
手机屏幕上仍显示着那条让她血液冻结的评论——
【玖爷】发布死亡预告:主播芋圆,七小时四十三分后魂归地府。
她想怒骂,想反驳,可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舌尖舔过唇瓣,尝到一丝铁锈味——不知何时咬破了口腔内壁。
耳边嗡鸣不止,像是有无数细针扎进太阳穴,颅骨内回荡着低频震动。
她低头看向自己颤抖的手,忽然发现指甲边缘泛起一丝诡异的青灰,像是墨汁从根部慢慢洇染上来。
怎么回事……?
她猛地抬头,望向摄像头,仿佛能透过镜头看见那个坐在黑暗中的女人。
那个穿着黑色长袍、眼神如渊的“玖爷”。
“你胡说!”她嘶吼出声,声带撕裂般疼痛,“我才三十岁!我儿子还要我照顾!我不可能死!”
没人回答她。
只有直播间的倒计时,无声跳动:07:30:12
而在房间最幽暗的角落,衣柜上方的通风口微微晃动了一下。
一阵腥风掠过,带着腐叶与铁锈混合的气息,悄然弥漫开来,鼻腔吸入时竟有灼烧感。
阁楼方向,传来一声极轻的、类似蛇类爬行的窸窣声,像是湿滑鳞片摩擦木板,又似枯叶被无形之物缓缓拖动。
晏玖盯着屏幕一角突然闪现的异常热感应图像,唇角几不可察地扬起。
来了。
不是人。
也不是鬼。
是冲着她来的东西。
但她没动,甚至轻轻笑了笑,指尖在桌面上敲出一段古老节拍,木质桌面传导出细微震动,如同祭祀鼓点。
柜子里,奶黄包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缝隙中渗下的第一滴黑水。
那水珠缓慢凝聚,最终坠落,在他脚边溅开一朵漆黑的小花,落地时竟发出“滋”的一声轻响,像是强酸腐蚀地面。
外面,警笛渐近。
里面,某种存在,正缓缓睁开眼。无需修改
阁楼的木板在无声中裂开一道细缝,像是被某种无形之力缓缓撑开。
那缝隙不过一指宽,却足以让一股浓稠如墨的阴气渗入——猩红的衣角自黑暗中垂落,像滴血的布幡,轻轻摇曳,在微光下泛着油亮光泽,仿佛浸透了百年怨血。
红衣阴灵来了。
它本不该这么快现身。
寻常厉鬼畏光惧阳,即便夜深,也该避着活人气息潜行。
可它不同。
它是怨念凝成的凶灵,专食孩童哭声为养分,越是家暴、虐待之地,越能引它如飞蛾扑火。
而此刻,奶黄包的恐惧正是最甜美的诱饵。
但它真正的目标,并非孩子。
是晏玖。
可就在它即将探爪触碰柜门之时,一股奇异波动自直播间扩散开来——那是来自天道规则的轻微震颤,如同命运之笔在生死簿上划下新痕。
红衣阴灵猛然顿住,腐烂的眼眶转向摄像头方向。
它虽无形智,却本能感知到:有人正在篡改生死簿上的笔迹。
那个坐在黑暗中的女人……她不是驱邪者,她是执笔者。
怨念瞬间转为暴怒。
它不再理会柜中童子,而是直扑源头——那个胆敢宣判它猎物寿命的存在。
屏幕前那个女人,竟敢用“死亡预告”干涉因果?
竟敢以凡人之身创造命劫倒计时?
它曾附身三十七个母亲,亲手将二十一个孩子推入地狱,从无一人能窥其形、测其踪。
可这黑袍女子,不仅看穿了它的来意,还……笑了。
没错,她在笑。
晏玖坐在镜头前,目光直直望向天花板某处,唇角微扬,仿佛正与老友对视。
“哟,”她轻声道,嗓音如冰泉滑过刀刃,“大半夜穿红衣服,也不怕吓到自己?瞧你嘴角都流口水了,啧,真难看。”
弹幕骤然卡顿。
观众们还没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下一瞬,整间屋子温度骤降十度,呼出的气息瞬间凝成白雾。
摄像头画面猛地扭曲,雪花点疯狂跳动,奶黄包藏身的柜子发出轻微“咯吱”声,仿佛有东西正贴着门板爬过,木纹表面浮现出一道道湿滑痕迹,散发着淡淡的铁腥味。
红衣阴灵怒了。
它自诞生以来,从未被人如此轻蔑对待。
它曾让整栋居民楼的孩子集体梦游跳楼,它能让父母在清醒状态下亲手掐死亲骨肉——它是灾厄本身,是家庭崩塌的终焉使者!
可现在,这个女人居然说它——流口水?
一股腥臭的气息猛然炸开,红影暴起!
阴灵自阁楼破顶而出,双臂如枯枝般伸长,十指化钩,指甲划过空气,发出尖锐啸叫,如同金属刮擦黑板。
她的头发甚至已被阴风掀起,黑袍猎猎作响,袖口边缘卷起一圈灰烬般的尘埃。
然而,就在利爪即将触及她肌肤的一瞬——
晏玖抬手。
一张泛着金纹的符纸凭空浮现,迎风即燃,化作一道火线,在空中划出古老篆文。
那字非隶非楷,却是《镇魂经》中禁锢恶魄的“缚”字诀。
火焰跃动时,空气中传来梵音低诵,仿佛有千僧齐念往生咒。
“我给你三秒。”她慢条斯理地站起身,皮革椅发出沉重叹息,指尖轻点桌面,另一张符已夹于中食二指之间,“滚回地底,或者……”
话未说完,红衣阴灵已咆哮着扑来。
“或者——”晏玖眸光一冷,符纸脱手,“灰飞烟灭。”
“轰!”
火焰自虚空炸裂,形成环形结界,将阴灵裹入其中。
惨叫声撕心裂肺,那红衣竟开始片片剥落,露出底下腐烂溃烂的躯体,嘴角果然挂着黏稠涎水,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腐蚀出一个个焦黑小坑,腾起缕缕白烟,散发出蛋白质烧焦的恶臭。
它终于意识到,眼前之人不是术士,不是道士,而是真正掌握生死规则的存在。
它转身欲逃。
可晏玖只是轻轻打了个响指。
结界收缩,火焰缠上它的脚踝,硬生生将它拖回中央。
皮肉焦糊声清晰可闻,伴随着骨骼爆裂的脆响。
它挣扎、嘶吼、哀求,最终只换来一句淡淡嘲讽:
“刚才那股气势呢?怎么,现在连抬头的胆子都没了?”
阴灵蜷缩如胎儿,浑身冒烟,再不敢看她一眼。
而几乎在同一时刻,就在晏玖挂断报警电话时,窗外草丛传来一声极轻的鳞片摩擦声。
她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监控画面角落——红外影像里,一道长达七米的热源正缓缓靠近围墙,形如巨蟒盘踞,竖瞳锁定屋内灯火。
“来了啊……”她低语,嘴角微扬,“等你们很久了。”
但她没有追出。
她只是静静坐回椅中,黑袍垂落,像夜色重新合拢。
远处,警笛声停在楼下。
屋内,摄像头仍在运转。
而网络世界,已然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