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舌舔上停尸间铁门的那一刻,仿佛有谁在暗处划亮了一根火柴。
没有轰鸣,没有爆燃,只有细微的“嘶啦”声,像是纸页被点燃时最开始的那一瞬低语——那声音轻得几乎被夜风吞没,却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焦味,在鼻腔里缓缓蔓延开来。
紧接着,整排爬满墙壁的五叶地锦根茎忽然剧烈抽搐,如同被电流贯穿的蛇群,猛地向内收缩;它们蠕动时发出**沙沙、咯吱**的摩擦声,像无数枯指刮擦着水泥墙面。
然后,火焰顺着那些盘绕如血管般的藤蔓,一路窜入停尸间的每一寸缝隙,**灼热的气流扑面而来,烤得晏玖睫毛微颤,皮肤泛起一阵刺痛**。
晏玖站在三步之外,风衣下摆轻轻翻动,指尖还夹着那支刚点完火的黑色打火机。
她手腕一抖,金属壳子便消失在袖中,动作利落得像只是扔掉一张用过的纸巾。
“物业费催缴单。”她轻声道,语气认真得近乎荒谬,“你们这绿化管理太差了,根系入侵建筑结构,易燃物堆积成灾,不烧一次,迟早出大事。”
话音未落,停尸间内部已彻底化作一片赤红炼狱。
高温扭曲空气,视线中的一切都在微微晃动;**远处传来冷冻柜金属外壳受热膨胀的呻吟,玻璃炸裂的脆响此起彼伏,像是冰层崩解**。
那些原本深埋水泥缝里的粗壮根茎在烈焰中爆裂,发出类似骨骼断裂的“噼啪”声;腐臭的气息随热浪涌出——那是**焦肉混着尸液蒸腾的腥臊,黏腻地附着在喉头,让人几欲作呕**。
尸体的手脚正随着藤蔓燃烧而抽搐,仿佛仍在试图抓住什么;一只腐烂的手突然从融化的冰柜中滑出,**指尖滴落黑油般的液体,落在地上发出“滋”的一声轻响**。
黑烟滚滚升腾,在夜空中凝聚成一片低垂的乌云,连月光都被染成了锈红色。
角落里,白衣阴灵蜷缩在半塌的砖墙后,通体苍白如雪,双臂环膝,静静望着这场大火。
它的脸藏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可眼底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亮光——不是恐惧,更像是……期待。
它曾是这栋废弃病栋里最弱小的存在,被红衣阴灵压制百年,被迫为五叶地锦妖输送魂力,连自由移动都受制于那些地下蔓延的根须。
如今,看着那吞噬一切的火焰将昔日霸主的老巢焚为灰烬,它竟感到一种隐秘的快意,像寒冬里偷偷吞下一小口温酒,暖意直抵心尖——**那股热流甚至让它虚幻的躯体短暂凝实了一瞬,指尖触碰到冰冷砖石的质感也变得清晰起来**。
可这份愉悦只持续了一瞬。
当第一具尸体因高温膨胀炸裂,腐液混着碎骨喷溅而出时,白衣阴灵的身体骤然绷紧。
它感觉到某种东西正在苏醒——不是来自火中,而是更深的地底,某种沉睡已久的意志正因这场焚烧而微微震颤。
它悄悄抬头,看向晏玖。
那个女人依旧站得笔直,背对着火海,仿佛眼前不过是一场寻常的社区清洁行动。
但她的眼神,却透过浓烟,精准地落在停尸间最深处某个角落——那里,一块拳头大小的红石正从融化的混凝土中缓缓浮现,表面温润如血玉,隐隐透出脉搏般的微光。
晏玖走了过去。
每一步都极稳,靴跟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爆炸与燃烧的杂音中清晰可闻,像节拍器一样掌控着节奏——**那声音踏在残渣与碎骨之上,偶尔碾过一段焦黑的藤蔓,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她弯腰,伸手,毫不迟疑地将红石拾起。
石头入手微烫,却又带着奇异的温润感,像是刚被人焐热的心脏;**掌心传来一阵稳定的搏动,仿佛握住了某种活物的生命律动**。
她低头凝视片刻,唇角微扬:“小红,好久不见。”
随即,她转身,朝角落里的白衣阴灵走去。
脚步很慢,像是散步。
可在白衣阴灵眼中,那每一步都像踩在它的灵魂之上。
它本能地往后缩,却被一道无形的力量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晏玖蹲下身,红石在掌心轻轻转动,映出她冷冽的眸光。
她盯着白衣阴灵的眼睛,声音很轻:“你很高兴?”
白衣阴灵僵住。
“刚才那一瞬间,你笑了。”晏玖说,语气像在陈述天气,“虽然很淡,但我看得见。你在笑他们被烧,对吧?”
白衣阴灵张了张嘴,却没有声音。
它想否认,可魂体的波动早已泄露情绪。
晏玖却不追究,只是忽然抬起脚,不重不轻地踹在它胸口。
“起来。”她说,“装死也得有个限度。”
白衣阴灵一个趔趄,差点溃散,勉强维持住形态,惊恐地抬头。
晏玖居高临下地看着它,眼神平静得可怕。
“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她问。
白衣阴灵摇头。
“背叛。”她收回视线,将红石收入风衣内袋,动作从容,“还有,演戏。”
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仿佛刚刚只是清理完一只蟑螂窝。
可就在她转身欲走之际,忽然顿住,侧头看了一眼火海深处。
那里,一根尚未完全烧毁的主根正悄然蠕动,像垂死野兽最后的心跳。
她的眉梢几不可察地一动。
还没完。
而在更远的黑暗中,某种绿色的影子正沿着断墙缓缓攀爬,叶片摩擦发出沙沙声响,如同低语。
火势渐弱,停尸间的铁皮屋顶在高温中扭曲坍塌,发出沉闷的呻吟。
余烬如灰蝶般飘散,空气中弥漫着焦肉与烧木混合的腥臭。
那块红石——小红——已安静地躺在晏玖风衣内袋里,温热的脉动透过布料渗入她的胸口,像一颗被封印的心脏仍在搏动。
可这片废墟尚未冷却,黑暗中便传来窸窣之声。
先是叶片摩擦砖砾的声音,接着是根茎破土的轻响,仿佛大地正在缓缓呼吸。
一株绿色的身影从断墙后缓缓升起——不是藤蔓,而是一个由五叶地锦缠绕而成的人形轮廓,枝条扭曲成四肢,叶片拼凑出模糊的脸。
它双眼位置嵌着两颗泛着幽光的浆果,死死盯着晏玖。
“你……竟敢烧我根基!”它的声音像是无数片叶子在风中撕裂,尖锐刺耳,“夺我‘心核’,毁我巢穴——你可知我是谁?!”
晏玖没回头,只淡淡掸了掸袖口沾上的灰烬,语气像物业巡查员发现违规堆放:“你是绿化带超范围扩张、造成结构性安全隐患的违规植被,根据《城市园林管理条例》第十三条,我有权对你进行强制清理。”
五叶地锦妖僵住,浆果瞳孔剧烈震颤。
“你……你说什么?!”
“乱丢垃圾,扣十分。”她终于转过身,目光平静,“纵火?不,这是依法执行消防安全整改。再说了——”她抬脚踩碎一根尚在抽搐的根须,发出清脆断裂声,“你们这根系都钻进停尸间排水管了,尸体腐液顺着你的根往上反渗,算不算环境污染?”
妖物张口结舌,怒意卡在喉咙里,竟一时无法发作。
它活了百年,吞噬过三个试图驱邪的道士,吓疯七个误入此地的流浪汉,何时被人用“城市管理条例”训斥过?
更荒谬的是,眼前这女人说这些话时神情认真得可怕,仿佛真把她当成穿制服的稽查员。
“闭嘴!”它咆哮,枝条猛然暴涨,如鞭子般抽向晏玖,“我杀了你!还有那两个人质——他们现在就在我的根下挣扎,你想听他们的惨叫吗?!”
话音未落,晏玖忽然抬手,对着空气比了个手势——像是扫码支付成功后的确认动作。
“叮。”一声虚拟提示音凭空响起。
五叶地锦妖一怔:“什、什么?”
“警告:威胁他人生命安全,扣除信用分20点。”晏玖收手,冷冷道,“下次直接封号。”
妖物彻底懵了,连愤怒都滞了一瞬。
就在这迟疑的刹那,晏玖动了。
她一脚踹向角落里两个瑟瑟发抖的身影——正是此前误闯此地、直播“勇闯鬼楼”的惊悚主播兄弟俩。
两人猝不及防,滚出藏身处,脸上还挂着泪痕和美颜滤镜没关的柔光。
“啊!!姐姐我们错了别杀我们——”哥哥抱着头哀嚎。
晏玖却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只是冷声道:“我不是来救人的。”
兄弟俩愣住。
“我是来补刀的。”她说完,猛地抽出腰间一条黑绳——那是用符纸捻成的缚魂索,瞬间甩出,精准缠住弟弟脖颈,用力一拽!
“等等!她不是——”哥哥还没喊完,弟弟已被拖入火场残骸深处,一声闷响后,再无声息。
全场寂静。
五叶地锦妖瞳孔收缩,第一次露出惧色。
它原以为这女人是正道驱邪者,救人于危难;可她行事毫无章法,既非慈悲也非残忍,更像是……在完成某种流程?
而那份冷静到近乎机械的态度,反而比任何暴戾都更令人胆寒。
“你……到底是不是人?”它低声嘶吼。
晏玖拍拍手,走向它,步伐不急不缓,像巡视自己领地的主人。
“你说呢?”她微笑,“一个普通人,能烧得了你三百年的根脉吗?能让你那些藏在地下十米的‘婴儿棺材’全部碳化吗?”
五叶地锦妖浑身剧震。
“你……你怎么会知道那些……”
“我还知道,”她逼近一步,鞋底重重碾过地上一段粗壮根茎,将其压成粉末,“你在地底埋了七十二具孩童遗骸,用来滋养‘小红’的怨念。你以为那是献祭?不,那是垃圾填埋,违规操作,加重扣分。”
话音落下,四野骤然寂静。
连燃烧的余烬都仿佛凝滞了一瞬。
风停了,灰蝶悬在空中,唯有那块红石在她口袋里,轻轻搏动,像一颗不肯安息的心。
妖物终于明白——她不是误打误撞,她是冲着摧毁它的一切来的。
怒意再度翻涌,但它刚想反击,晏玖已先出手。
她猛地扯下风衣一角,露出内衬缝着的一排符咒,口中轻念一句:“焚契·启。”
刹那间,整片废墟下的土壤开始发烫,一道道赤色纹路从她脚步扩散开来,如同地下点燃了无形之火。
那是她早先点燃火焰时就埋下的符阵,此刻才真正引爆。
“啊——!!”五叶地锦妖发出凄厉长啸,身体剧烈扭曲,叶片大片脱落,露出内部盘绕的核心——一块由无数婴孩指骨编织而成的绿色晶核,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龟裂。
“你……早就……毁了我的根!”它颤抖着后退,“你根本没打算谈判……”
晏玖一步步逼近,最终抬起右脚,将沾满灰烬与血泥的靴底直直抵在它的“脸”上。
“现在,告诉我。”她俯身,声音低沉却不容抗拒,“小红是谁?”
妖物喘息着,枝条垂落如败草,浆果眼中第一次浮现出恐惧之外的情绪——那是深埋百年的痛楚,是执念凝成的泪。
它张了张口,声音沙哑破碎,仿佛要从胸腔里挖出一段早已腐烂的记忆。
“她……不是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