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的喧哗声还未散去,柳生带着两名随从踏入大厅,步履间透着世家子弟惯有的倨傲。
空气中浮动着檀香与汤羹的油腻气息,脚下大理石冰凉坚硬,映出他锃亮皮鞋扭曲的倒影。
他目光扫过满堂宾客,最终落在主位旁那个身着素色长裙的身影上——不是楚思思,而是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女人。
厅内烛火微晃,将她的轮廓投在雕花屏风上,如墨染剪影。
晏玖正低头舀汤,动作优雅得像在参加晚宴,仿佛刚才那句“见一面,就会死一次”不过是随口玩笑。
瓷勺轻碰碗沿,发出细微清响,像是秒针滴答走动;热汤蒸腾起一层薄雾,拂过她冷白的脸颊,氤氲出几分虚幻的柔光。
可她指尖轻敲勺柄的节奏,却如倒计时般冷峻,每一下都敲在人心最紧绷的弦上。
柳生皱眉,清了清嗓子:“我是柳家柳生,今日特来赴约,与楚家商议婚事细节。”
他声音洪亮,刻意让全场听见。
话音撞上高挑穹顶,反弹成回声,惊得檐角铜铃轻颤。
楚思思立刻挺直脊背,指尖掐进掌心,留下四道月牙形红痕。
可没人回应。
只有晏玖缓缓放下瓷勺,金属碰触碗沿发出一声脆响,像是铡刀落下的前奏。
那声音短促、冰冷,在寂静中炸开,连窗外掠过的鸟鸣都骤然中断。
她抬起头,目光如刃,直刺柳生眼底。
眸光幽深,似有星火沉于寒潭。
“婚事?”她轻笑,唇角微扬,却不带半分温度,“你跟谁的婚事?跟楚思思?”她顿了顿,视线慢悠悠地掠过对方西装革履的模样,布料摩擦声窸窣入耳,“还是跟你自己幻想出来的豪门联姻梦?”
柳生脸色一僵:“你是什么人?楚家的事轮不到外人插嘴!”
“外人?”晏玖终于站起身,裙摆如墨云铺展,一步踏出,整个厅堂仿佛都暗了一瞬。
衣料垂落时带起一丝微风,拂动案头纸页沙沙作响。
她走到柳生面前,仰头看着这个比她高出一头的男人,眼神却居高临下,像是看一只不知死活的蝼蚁。
呼吸交错之间,她身上淡淡的沉香气悄然弥漫开来,与厅中浓腻的肉香格格不入,却令人莫名心悸。
“你说我外人?”她语调温柔得近乎蛊惑,“那你知不知道,昨夜子时三刻,你父亲在祠堂跪了整整两个时辰,求祖先显灵免灾?东南角塌陷三寸,煞气冲命格,若非我因楚家血脉相连、被迫牵连其中,顺手点了一盏引魂灯压住地脉躁动——今早你爹就得吐血昏厥,再难醒转。”
柳生瞳孔骤缩。
“你说什么?”
“我说——”晏玖逼近半步,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入耳,如同贴着耳膜刮擦的指甲,“你柳家祖坟动了煞气,白鹤衔尸图裂了一道缝。那阴泥带有‘子午回潮’之气,只在丑时一刻可采。而你身边这位……”她忽然侧目,目光钉向楚濋脖颈,“耳后浮现淡青纹路,正是地脉牵引之相。普通人沾之高烧七日,她却仅破皮无恙——说明早已暗修招魂术多年。”
楚濋浑身剧震,眼泪瞬间涌出,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呜咽。
空气凝滞,连呼吸都变得粘稠沉重。
有人悄悄挪动脚步,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格外刺耳。
晏玖退后一步,环视四周,抬手抚过颈间那枚古朴玉坠,幽光一闪,凉意顺着指尖渗入血脉。
“我是谁?楚家血脉,晏氏传人,玄门第九代守陵者。”她语气温和,却字字如钉,“也是你们请都请不到的命理师。”
众人鸦雀无声。
楚妈猛地站起,眼中泛红,声音却坚定如铁:“她是我的女儿,楚家真千金!这些年我们亏欠她太多,但今天——谁也不准再欺负她!”
这话如惊雷炸响。
柳生怔住。
原以为此行是来确认婚约、彰显身份,甚至预备了几句轻佻话要调侃那位传闻中懦弱无能的“假千金”。
可眼前这女人不仅气场迫人,言谈举止皆含杀机,连楚妈都如此维护!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踢上了铁板。
“你胡说!”他强撑底气,“楚家早有婚约定夺,岂能因你一句话就作废?我柳生可是……”
“你命由我不由天,对吧?”晏玖打断他,语气忽然变得讥诮,“这句话你在直播里说了八遍,每遍都配上拳头砸桌的动作,挺敬业。”
柳生脸一红。那是他最近搏流量的人设宣言,全网疯传。
“可惜啊,”晏玖摇头,笑意森寒,“你不懂什么叫‘命’。”她抬起手,指尖轻轻划过自己掌心一道淡痕,皮肤微凉,记忆灼烫,“你以为反抗命运就是喊口号?可真正的命格,是生辰八字定下的劫数,是你走错一步就会招鬼缠身的因果。”
她盯着他,一字一句:“而你,已经在往死路上走了。”
柳生后背发凉,冷汗顺着脊椎滑下,浸湿衬衫内衬。
双腿几乎打颤,喉咙干涩,竟说不出一个字。
厅内寂静得可怕。有人悄悄挪动脚步,生怕被牵连。
就在这时,晏玖忽然转身,走向楚濋。
那人一直低着头,此刻更是瑟缩不已,指尖颤抖着攥住裙角,布料已被揉得发皱。
晏玖却伸手,轻轻托起她的下巴,露出脖颈那道抓痕。
指腹触到肌肤的一瞬,一股阴寒之气袭来,她眉尖几不可察地一跳。
“昨夜翻墙去哪了?”她柔声问,“去找柳少爷?还是……去偷柳家祖坟的土?”
楚濋浑身剧震,眼泪瞬间涌出。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那你脖子上的阴泥是怎么回事?”晏玖冷笑,声音里带着金属般的质感,“普通人碰了会高烧七日,你只擦破点皮,说明你早就练过招魂术——楚家养你十年,就为了这一刻?”
楚妈震惊地看着楚濋,又看向楚老爷子,后者脸色铁青,却未否认。
晏玖收回手,拍了拍掌,仿佛抖掉尘埃。
掌声清脆,惊飞檐外一只寒鸦。
“所以啊,柳少爷,”她重新面对柳生,语气温和却令人胆寒,“你不该来的。这一趟,不是提亲,是送死局。”
她眯起眼,轻声道:“因为你根本不知道,站在你面前的,究竟是人,还是……能决定你生死的存在。”
柳生踉跄后退,撞到身后的佣人,不锈钢饭盆哐当落地,浓汤泼洒一地,溅起的油星烫红了他的脚踝,像极了祭坛上的血迹。
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厅外风起,卷着落叶扑向门扉,宛如阴兵叩门。
木门咯吱作响,烛火剧烈摇曳,光影在墙上撕扯成鬼爪形状。
就在死寂蔓延之际,皮鞋敲击大理石的声音缓缓响起——不疾不徐,却踩在所有人的心跳节拍上。
所有人抬头望去。
楚爸正从二楼走下,身影自阴影中浮现,指尖曾轻叩栏杆,目光如刀锋般割过厅堂每一寸空气。
方才那场对峙像一出精心编排的戏,而晏玖是唯一握有剧本的人。
他沉默良久,终于迈步而下,步伐沉稳得仿佛踏在人心之上。
柳生下意识挺直腰背,还想维持最后一点世家子弟的体面,可当楚爸停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眼神扫来时,那点傲气瞬间土崩瓦解。
“柳少爷。”楚爸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寒流席卷全场,“你今日来提亲,本无可厚非。可你连对方是谁都没搞清,就敢登我楚家大门?”
柳生嘴唇微动,想辩解,却被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得说不出话。
楚爸没有给他机会。
“婚约是我楚家与柳家早年所定,但——”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落下,“从今日起,作废。”
厅内死寂。
柳生瞪大双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不是退婚,这是当众羞辱!是楚家对柳家的彻底否定!
“楚、楚先生!”他声音发抖,“这婚约定下多年,岂能说废就废?何况……何况思思小姐她——”
“思思?”楚爸冷笑一声,打断他,“你也配提我女儿的名字?”他转头看向楚濋,眼神复杂却冰冷,“她是楚家养女,承恩十年,未立寸功,反行阴私之事。昨夜盗掘坟土,触犯禁忌,已不配再留于府中。”
楚濋当场瘫软在地,泪流满面地摇头,却无人再为她说话。
楚爸重新将视线投向柳生,语气陡然转冷:“至于你,柳家独子,不知天高地厚,妄图借联姻攀附权势,实则不过是个空有皮囊的傀儡。你说你要颜值有家世,要家世有颜值?”他唇角勾起一抹讥诮弧度,“那你告诉我,这两样加起来,等于什么?”
他微微倾身,声音压低,却传遍整个大厅:
“等于一无是处。”
众人呼吸一滞。
紧接着,一道轻笑响起。
晏玖不知何时已重新落座,手中瓷勺轻轻搅动碗中残汤,汤面涟漪一圈圈扩散,倒映着她冷冽的笑意,像是在品鉴一场好戏的余韵。
她抬眼望向楚爸,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赞许——这一击,干脆利落,不留余地。
她缓缓开口,语调轻快得近乎天真:
“哎呀,真是难得一见的奇景。”她鼓起掌来,掌声清脆,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两位豪门贵胄,一个靠直播喊口号装硬汉,一个偷偷摸摸练邪术想篡命格……啧啧,简直是‘卧龙凤雏’齐聚一堂,让我都想给你们颁个最佳搭档奖了。”
没有人笑。
甚至没人敢眨眼。
她的掌声持续了三下,然后戛然而止。
她歪头一笑,眸光流转如星火坠深渊:
“要颜值有家世,要家世有颜值——呵,笑死人了。”
一句话,像一把钝刀慢慢割开所有虚伪的面具。
柳生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他父亲在门外听到这番话,眼皮猛地狂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不是因为退婚,而是因为——他们被当众揭穿了“徒有其表”的真相。
在这个圈层,名声比命还重要。
而今,柳家成了笑柄,更可怕的是,得罪了一个能窥天机、控生死的女人。
风再度卷入门厅,吹乱了帷幔,也吹熄了一盏角落的壁灯。
黑暗短暂吞噬光线的一瞬,晏玖的目光不经意扫过侧厅尽头的摆件架——那里陈列着几尊古玉镇纸、一对青铜香炉,布局看似随意,却隐隐透出某种熟悉的韵律。
她的手指微微一顿。
那方位、那朝向、那五行相生的暗序……太像了。
像极了师父当年布下的“九宫归藏阵”。
可师父早在十五年前就葬身火海。
她眸光微敛,不动声色地端起汤碗,轻轻吹了口气。
热雾升腾,模糊了她眼底翻涌的寒光。
心中默念:
“若你还活着……这次,我不会再让你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