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加长豪车碾过最后一片落叶,发出枯骨碎裂般的脆响,缓缓停在柳宅门前。
朱红大门高耸如墓道入口,门环是两只铜铸的兽首,眼窝深陷,仿佛藏着未散的魂魄。
风掠过时,兽口内竟传出一丝极轻的呜咽,像是地底有人在低语。
晏玖推开车门,山风裹挟着湿冷苔藓的气息扑面而来,风衣下摆被掀起一角,露出靴筒上一道暗红符纹——那是昨夜她亲手画下的封血咒。
她脚步轻缓地踏上石阶,青石冰冷刺骨,鞋底与石面摩擦的声音如同指甲刮过棺盖。
每一步都像踩在某人命运的命脉上,细微震颤顺着足心爬升至脊椎。
黎小梨从副驾跳下来,还想说什么,却被晏玖一个眼神止住。
那眼神不冷,也不怒,只是太静——静得不像活人在看世界。
她耳畔忽然掠过一缕极淡的铜锈味,像是古镜边缘渗出的岁月残渣。
晏玖踏上最后一级石阶,伸手推开沉重的朱红大门。
门轴发出迟缓的呻吟,如同墓穴开启。
庭院荒芜,杂草丛生,唯有通往佛堂的小径被精心清扫过,两侧摆满新献的白菊——花瓣上还凝着露水,像是刚从别处移来,刻意布置的迎宾之路。
风穿廊而过,卷起几缕檀香,缠绕在檐角铜铃上,叮当一声,似有非人低语。
佛堂内,香火缭绕,檀烟盘旋如蛇,在梁间蜿蜒游走,偶尔扭曲成指爪形状。
空气里浮着陈年木料腐朽的微腥,混着供果发酵的甜腻,令人喉头发紧。
般若仍跪于蒲团之上,一身素白旗袍衬出腰肢纤细,乌发挽成古典髻,眉心一点朱砂,端庄得近乎圣洁。
指尖轻抚经书封面,触感粗糙如鳞皮。
她听见脚步声,缓缓抬头,嘴角勾起一抹母仪天下的微笑:“玖姑娘,你终于来了。”
声音温婉,带着岁月沉淀的慈和,可话音落下的瞬间,供桌上的长明灯忽地晃了半寸,映出她影子竟比本体慢了一拍。
她瞳孔深处,那对幽绿竖瞳却微微一缩,像蛇察觉到毒牙逼近。
晏玖立于门槛外,没有立刻踏入。
她歪了歪头,像是打量一件劣质仿品,目光扫过供桌——最终落在那枚挂着褪色红绳的银锁上。
*原来是真的……他们竟把‘冥渊引’做成护身符,挂在活人脖子上。
*
这不是祭祀工具——这是钥匙。
“哟,”她轻笑,嗓音如冰珠滚落玉盘,“这身打扮……是想演《甄嬛传》续集?还是觉得自己真能当个人模人样的妈?”
般若脸色微变,笑意僵了一瞬,指尖无意识掐进掌心,传来一阵细微的鳞片剥落声。
“柳夫人”站起身,裙裾拂过蒲团,姿态依旧优雅,可地面留下的足迹竟泛着淡淡青灰,像是湿泥中爬行过的痕迹:“孩子迷路了,总得有人接回家。思思是我女儿,你何必横插一脚?”
“哦——”晏玖拖长音调,踱步进堂,皮鞋敲击地板,回声空旷如叩骨。
她目光扫过供桌上的长明灯、香炉、还有那张写着生辰八字的黄纸。
“所以你就借尸还魂,占别人妈的身体,烧别人家的香,念别人的经?”她指尖一挑,符纸飞起,在空中打了两个转,边缘焦黑如被无形火焰舔舐,“连符都画歪了半寸,五行逆冲,阴气反噬,你是打算先把自己作死再祸害全家?”
般若眼中寒光一闪:“放肆!”
一股无形威压骤然炸开,佛堂四壁震颤,烛火齐灭,唯有中央一盏油灯不熄,火苗却扭曲成一张狰狞鬼脸,投在墙上张口欲噬。
空气凝滞,压迫感如千斤坠压向胸口,连呼吸都带出铁锈味。
就在这死寂压迫之中——
门外传来皮鞋踩碎枯叶的声音。
两下,缓慢而笃定。
般若神色微松,嘴角重新勾起慈爱弧度:“正好……你也该见见他们了。”
话音未落,木门吱呀推开。
柳生搀着楚思思走了进来,后者脸色苍白,眼神涣散,显然已被动了手脚。
她的手腕上缠着一条红绳,末端系着半枚银锁,正与供桌上那枚遥相呼应。
而在他身后,黎小梨猛地扑向楚思思,嘶喊:“别碰她!”
一道金光自佛龛射出,正中她肩头——她整个人被掀飞出去,撞上香案,额角磕破,鲜血蜿蜒而下,滴在供果上,迅速被霉斑吞噬。
“小梨!”晏玖脚步一顿,眼中寒芒暴涨,却终究没有移动。
*现在冲上去救人,楚思思就彻底沦陷了。*
“妈!”柳生唤了一声,语气亲昵得令人作呕,“她来了!仪式可以开始了!等换了魂,楚思思就是我的人,咱们柳家再也不用听老爷子摆布了!”
他搂紧楚思思,低头在她耳边低语,气息灼热:“以后我们出国,买海岛,生三个孩子……你做阔太太,我自由自在……没人管我们了……”
他的眼神炽热,近乎癫狂,仿佛已经看见未来在阳光海滩上奔跑的孩子们——全然不知,他怀里的女人,即将成为一具空壳;而他自己,则不过是他人棋盘上一枚即将爆裂的炮灰。
晏玖静静看着这一幕,忽然轻轻笑了。
她抬起手,指尖掠过唇边,似在回味什么——那是一年前她在西疆见过的祭坛余烬,也是今日这场闹剧的起点。
然后,她缓缓从风衣内袋掏出一面巴掌大的古镜——青铜边框,镜面漆黑如夜,边缘缠着褪色红绳,正是方才供桌上那枚银锁所系之物。
她对着镜面吹了口气。
镜中,似乎有影子动了一下。
极轻微,像水底沉尸翻了个身。
般若猛然瞪大眼睛,第一次露出真正的惊恐:“你……你怎么会有它?!”
晏玖不答,只将镜子轻轻放在供桌上,正对着那盏不灭的油灯。
灯光映在镜面上,本该倒映出佛堂全景。
可那一瞬,镜中却没有晏玖的身影。
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深处缓缓睁开。
冰冷,古老,不属于人间。
而她口中,终于吐出一句轻得几乎听不见的话:
“你们藏了这么久……也该让他出来透透气了。”
青铜古镜中的双眼缓缓睁开,空气中骤然弥漫出一股腥锈味,如同深埋地底的铁器在雨夜复苏。
佛堂四壁发出细微裂响,仿佛有无数鳞片正从内侧刮擦墙体,簌簌作响。
般若踉跄后退,声音颤抖:“不要……别让他出来!”
晏玖立于镜前,风衣下摆无风自动,她眸光冷冽,像看一场早已写好结局的戏。
“你们阿修罗一族被天道通缉三百年,逃到人间还不安分?”她语调轻缓,却字字如钉,“偏要披张人皮,装什么慈母孝子?一家三口?呵——”她冷笑一声,“南境古律写得清楚:主契若以亲子名义缔结,反噬三代血脉。他是你‘夫’,不是你‘子’。”
话音落,镜面轰然炸裂!
一道瘦高身影自黑雾中踏出,玄青色鳞片覆满脊背,自颈项蔓延至指节,头顶生两根扭曲短角,眼窝幽深,瞳似熔金。
他一言不发,仅站在那里,便让整座佛堂如坠冰窟,众人呼出的气息瞬间凝成白霜,落在地上噼啪作响。
柳生终于察觉不对,抱着楚思思惊恐后退:“这……这不是仪式该有的样子!妈?这是谁?!”
般若嘴唇颤抖,竟扑上前想遮住那男子的脸:“我们只是想……好好活着……我们不想回那个地狱!”
“活着?”晏玖歪头,笑意未达眼底,“用别人的命续你们的劫?”
黑雾翻涌,宛如活物缠绕梁柱,触碰到之处,木料迅速发黑溃烂,散发出腐肉般的恶臭。
那男子终于开口,声如砂石碾过骨缝:“你……不该唤醒我。”
晏玖却不惧,反而从口袋里摸出一只银锁碎片,在指尖轻轻转动。
“我知道。”她淡淡道,“所以我带了点小礼物——”
她抬起眼,望向佛堂角落那尊背光的观音像,唇角微扬:
“顺便,你们那位‘幕后贵人’……也该现身了吧?我闻到他的血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