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和医院的门诊大厅,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尖叫声戛然而止,连那女人撕心裂肺的咆哮也卡在喉咙里,化作一串干涩的抽气。
空气凝滞如冻住的胶质,弥漫着消毒水与冷汗混合的刺鼻气味,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细针。
所有人怔在原地,目光齐刷刷投向走廊尽头那个静静伫立的身影——黑发垂肩,白大褂笔挺,眼神却冷得不像活人。
她的轮廓在惨白的顶灯下几乎不投影子,仿佛她本就不属于这个空间。
晏玖一步步走来,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但每一步落下,地面瓷砖竟泛起一圈极淡的霜纹,迅速蔓延又悄然消散。
寒意顺着脚底爬升,有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牙关轻颤,像是听见了某种无形之物划破空气的微响——像冰刃刮过玻璃,又像命运之线被剪断的“咔”一声。
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停在离那癫狂母亲三步远的地方,声音不高,却清晰得如同冰刃划过玻璃:
“放下助人情节。”
五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一记无形重锤砸进每个人的耳膜。
有人下意识后退半步,掌心沁出冷汗,仿佛这话不是说给那个女人听的,而是直指自己内心最隐秘的软弱。
那女人猛地扭头,赤红的眼珠死死盯住晏玖,嘴角扭曲:“你说什么?!你懂什么?我女儿才八岁!她还在化疗!肝源排不到她头上,那就只能抢别人的!她是我的孩子!我生她养她,她就得活!”
她的声音颤抖着,带着血丝,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控诉。
话音未落,空气中忽然浮起一丝铁锈味,混着若有若无的腐香,钻入鼻腔,令人胃部痉挛。
晏玖依旧面无表情。
她甚至没多看她一眼,只淡淡道:“你女儿会死,不是因为缺肝源。”
人群一静,连输液架滴答声都清晰可闻。
“是因为你。”她缓缓抬眼,眸光如刀,“你以为你在救她?你在拖她下地狱。执念太重的人,连鬼都避着走。你抱着尸体不放,还想让别人替你女儿死?”
女人浑身一震,瞳孔骤缩,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
“你……你怎么知道……”她嘴唇哆嗦,“那具尸体……没人知道……”
话音未落,她忽然剧烈抽搐起来,双眼翻白,整个人如断线木偶般倒地,四肢僵直痉挛,口吐白沫,泡沫中竟泛着淡淡的粉红色,像是掺了血。
“妈?!”一声虚弱的呼喊从担架后传来。
一个瘦小的女孩挣扎着坐起,脸色惨白如纸,手上还插着输液管。
她的指尖冰冷,触到母亲脸颊时,竟激起一层细小的静电火花,噼啪作响。
现场顿时炸了锅。
“快叫急救!”
“这女的怎么回事?!”
“是不是刚才那个医生害的?!她说了那么可怕的话……”
议论声、指责声瞬间将晏玖包围。
护士冲上来检查脉搏,医生急唤除颤仪,保安试图驱散围观者。
混乱再度爆发,比之前更甚。
而晏玖,只是静静站着。
她低头看着地上抽搐的女人,眼神没有一丝波动,仿佛眼前不过是一片落叶坠地。
她的指尖微微发麻,掌心那道极细的红线正悄然浮现,如同命书被改写时留下的烙印,隐隐发烫。
【宿主……】系统战战兢兢地开口,【刚才那一句……会不会太狠了?】
是耳畔的一缕低语,像风穿过枯骨,又似记忆深处某个久远的回音。
晏玖曾在母亲临终前听过类似的声音——那时她才知道,有些真相,只能由死者开口。
“狠?”晏玖冷笑,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她想用别人的命换女儿的命,这才是真正的残忍。我只是说了真话。”
真话从来都不温柔。尤其是当它来自一个能看见“因果”的人。
她转身离开,白大褂下摆扫过冰冷的地砖,像一阵不该存在的风。
湿透的袖口滴着水,在地面留下一串迅速蒸发的深色斑点。
电梯门合拢的瞬间,监控画面骤然凝固,定格在她转身离去的背影。
就在护士推着抽搐的女人冲进抢救室的同时,仁和医院顶楼的院长办公室陷入一片死寂。
林志远正揉着太阳穴,手机屏幕上是刚刚疯传的短视频:《殡葬馆馆长直播驱鬼?
医院现母女哭嚎惨剧》。
点击量已破百万,评论区炸成一片。
“这年头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医院闹事?”他烦躁地把手机摔到桌上,“安保是吃干饭的吗?”
敲门声响起。
“进。”他头也不抬。
却迟迟没有脚步声。等他抬头时,冷汗猛地浸透衬衫——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女人已经坐在会客沙发上,手里端着他珍藏的紫砂杯,慢条斯理地吹着茶香。
热气袅袅上升,在她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半明半暗。
“晏……晏馆长?”林志远瞪大眼,“你怎么进来的?门口明明——”
“门没锁。”晏玖微笑,语气熟稔得像老朋友串门,“再说,我能进来,说明我想见你。”
林志远喉结滚动了一下,手指悄悄摸向桌底的报警按钮——指尖触到的却是铁锈般的寒意,那金属按钮早已腐蚀发黑,像是埋在土里几十年。
他听说过这位最近爆火的“玄门天才”,靠直播卖棺材月入七位数,粉丝称她“死亡预言者”。
但他没想到本人竟如此……诡异。
她不像来谈合作的,倒像是来审问的。
“您知道我为什么来吗?”晏玖放下茶杯,目光平静。
“为刚才的事?”林志远勉强镇定,“那位患者家属情绪激动,我们正在处理……”
“不是。”她打断他,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每一下都像敲在人心跳的间隙,“我是来告诉你——你们医院,有东西不对劲。”
林志远一愣:“什么不对劲?”
“死人太多。”她说得轻描淡写,“而且,都是不该死的时候死了。IcU三楼东侧病房,连续三个月换了七任病人,全是在深夜某个固定时刻断气。太平间b-14柜子,上周推进去的是个车祸死者,昨天打开时,尸体脸朝下趴着,指甲全是抓挠过的痕迹。”
林志远脸色变了:“这些……你怎么可能知道?太平间记录根本不对外公开!”
晏玖笑了,笑容却不达眼底:“我还知道,你们去年封了一间地下停尸房,说是电路改造。可图纸上根本没有那层结构。真正的原因,是有人在里面上吊自杀了三次,第三次之后,谁进去都会做同一个梦——梦见一个穿红裙的女人,在镜子里对你笑。”
院长的手开始发抖。
“你到底是谁?”他声音发紧。
“我说了,我是殡葬馆馆长。”晏玖站起身,走到他办公桌前,俯身靠近,语气忽而轻柔,“但我更擅长的,不是送人走,而是……拦住那些不该回来的东西。”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纸,轻轻放在桌上。
“这是……”林志远刚要拿,却被她按住手背——那手掌冰冷,像握住了冬夜的墓碑。
“别急。”她眯起眼,笑意渐深,“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你每次开会提到‘关闭旧停尸房’,第二天就会有人意外受伤?”
林志远呼吸一滞。
窗外天色渐暗,夕阳最后的余晖照进办公室,映在晏玖脸上,半明半暗。
她像从另一个世界走来的使者,带着死亡的气息,却又清醒得令人恐惧。
“有些人啊,”她低声说,“总以为自己能掌控生死。”
“其实……只是被死死盯着罢了。”
林志远盯着那张泛黄的纸,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纸面上歪斜地绘着仁和医院地下结构图,笔触粗糙却精准得诡异——本该只有四层地下室的建筑,赫然标出了第五层,用红笔圈出一块区域,写着两个字:禁葬。
“这……不可能。”他声音发颤,“根本没有b5!设计院的图纸我都亲自审过!”
晏玖没答,只是轻轻抬手,指尖在地图边缘一划。
一道细不可见的裂痕悄然浮现,像是纸张自己开了口。
紧接着,一股极淡的腐香从缝隙中溢出,带着铁锈与陈年香灰混合的气息,在空气里只停留了一瞬,便钻入鼻腔,直抵脑髓。
院长猛地后仰,差点连人带椅翻倒。
“你、你这是下蛊?!”他拍桌而起,脸涨得通红,“保安!来人——”
“叫也没用。”晏玖依旧坐着,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你办公室门从里面反锁了,监控也循环播放三分钟前的画面。而且……”她顿了顿,微微歪头,“你真觉得,你现在还能靠‘正常手段’解决我?”
林志远僵住。
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这个女人进来时,他竟完全没有听见开门声。
走廊的摄像头、门禁系统、甚至他自己放在桌下的报警按钮……全都失效了。
不是故障,是被某种东西绕开了。
他的冷汗顺着鬓角滑下。
“你说……停尸房有问题?”他试图稳住情绪,声音却抖得不像话,“可那是封闭区域,没人进去过……”
“有人进去。”晏玖打断他,缓缓抽出一张照片,推到他面前。
照片上是一具女尸,面容苍白,长发披散,穿着红色旗袍,躺在冰柜中。
但诡异的是,她的嘴角微微上扬,仿佛死前看到了极欢喜的事。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她的眼睛,是睁开的。
“认得吗?”晏玖问。
林志远瞳孔骤缩。
他当然认得。
这是三年前一位因医疗事故自杀的护士,名叫苏婉清。
当时她吊死在b3旧停尸房的通风管道下,尸体被发现时,双手紧扣胸前,像是抱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后来院方紧急封楼,对外宣称电路整改,连档案都做了销毁处理。
“她不该走那么早。”晏玖轻声道,“心善命苦,怨气不散。可你们不仅没超度她,还把她关在地下,任由阴气滋养执念。”她顿了顿,眼神忽地一冷,“更蠢的是,你们居然还在她死后,继续往那间停尸房送年轻女尸——新鲜血肉,貌美如花,你说,那东西能不动心吗?”
“什、什么东西?!”林志远脱口而出。
“爱吃美人尸的脏东西啊。”晏玖笑了,笑得漫不经心,“你以为那些病人凌晨猝死,真是病情恶化?他们是在睡梦里被‘看’了。一看魂惊,二看命折。尤其是长得漂亮的女性患者,最近是不是总有家属投诉她们临终前突然尖叫,说‘镜子里有人’?”
院长浑身一震。
的确有。
三个月内,七起类似病例,都被归为“临终幻觉”。
“它在养胃口。”晏玖收起笑容,“等吃得够多,就会爬出来,找活人补。”
林志远终于崩溃,猛地抓起桌上的水杯朝她泼去:“疯子!你才是妖言惑众的鬼!滚出去!”
水花四溅,洒了晏玖半身。
她却不怒,只是低头看了看湿透的白大褂,慢条斯理地掏出一方黑布擦拭袖口,动作优雅得像在清理祭器。
布料拂过皮肤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如同纸钱燃烧的余烬。
然后,她抬眼,唇角微扬:“林院长,你知道为什么你老婆去年车祸没死,反而活了下来吗?”
林志远一怔。
“因为……”她歪头一笑,“她本来就不该是你老婆。”
空气凝固了。
“你娶的根本不是你登记的妻子。”晏玖的声音轻得像耳语,“那个女人,早在半年前就死于一场无人知晓的高烧。是你母亲怕你绝后,托人找了替身。而真正的尸首,被悄悄存进了你们医院的b3-14柜——就是那个指甲抓烂冰柜内壁的车祸死者。”
她站起身,逼近一步,眸光幽深:“我说的这些,你查不到,也否认不了。因为你心里……早就知道。”
林志远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想反驳,却发不出声。
晏玖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向门口。
手搭上门把时,她忽然回头,语气轻松得像聊家常:
“对了,我妈妈也是这家医院走的。肺癌晚期,最后一周住的就是三楼东侧病房。”她笑了笑,“所以你说,我是为了钱来的?还是……为了一个答案?”
门轻轻合上,留下满室死寂。
窗外,夜色彻底吞没了天光。
办公室角落的挂钟,指针轻轻一颤,永远停在了——两点十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