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风裹着铁锈与腐叶的气息,在晏玖脚边打了个旋,卷起几片枯叶,又颓然落下。
她站在监控盲区的阴影里,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像一层薄霜,冷而锐利。
指尖微凉,触屏时留下一道淡淡的湿痕——那是夜露沾湿了指腹,还是掌心渗出的冷汗?
说不清。
直播画面还在继续——泡芙的笑容浮在绿幽幽的夜视光晕中,弹幕疯狂滚动,那枚摇晃的银灰发圈在镜头前一闪一颤,如同某种不详的节拍器;背景音中,哀乐越来越清晰,像是从地底缓缓爬出,带着潮湿的霉味和金属共鸣的震颤,钻进耳膜深处。
系统的声音突兀响起:【警告,第八停尸房红线节点破裂,阴气逆涌。
目标人物正接近43号冰柜,情绪波动剧烈,死兆浓度飙升至97%。】
晏玖没动。
她只是缓缓闭了闭眼,睫毛在冷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仿佛隔绝了整个世界的喧嚣。
指尖在屏幕上轻轻一划,关闭了自动预警提示。
不是不救,而是……她忽然觉得累。
肩胛骨之间传来一阵久坐未动的酸胀,风衣领口灌入的寒意顺着脊椎一路攀爬,让她微微战栗了一下。
“我又不是保姆。”她低声说,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唇间呵出一缕白雾,在夜色中迅速消散。
系统愣了一下,罕见地没顶嘴,只嘟囔了一句:【你明明可以强行切断信号的。】
“可以。”她睁开眼,目光冷而静,瞳孔深处倒映着城市远处模糊的霓虹,“但没人喜欢听真话。他们要的是刺激,是悬念,是‘如果她死了会怎样’的假设。我若拦了,不过是扫兴的巫婆,下一个就会骂我操控人心。”
她说这话时,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耳后那枚黑色玉钉,触感冰凉如蛇鳞。
记忆如锈刀刮过神经——三年前雨夜,青砖染血,她跪在泥水里嘶喊“别出门”,无人回应。
师兄的身影最终消失在巷口,只留下一枚银灰发圈,静静躺在积水中央,像一只不肯闭上的眼睛。
从那以后,她学会了沉默。
如今绑定了这个贪财又怕死的殡葬系统,靠预言死亡卖棺材续命,听起来荒唐,却也讽刺地合了她的道——你们愿买我便卖,生死自负,概不退换。
可每一次看到那些人明知有险仍往前冲的样子,她心里那根弦就绷得更紧一分。
像是某种轮回。
手机震动,新订单弹出:【客户Id:泡芙|预定单品:定制琉璃内衬棺|备注:要能拍出高级感】。
她冷笑一声,点了确认。
——就像三年前雨夜里,她喊“别出门”,无人回应。
“你要的热度,我给你备好了后事。”
手指落下的瞬间,远在废弃医院深处,43号冰柜发出一声低鸣,冷霜顺着金属纹路蔓延,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像是皮肤冻结时的呻吟。
墙缝中,一道暗红细线悄然渗出,蜿蜒如血蛇,正是她早年布下的“红线棋盘”。
如今,第八格裂痕最深,隐隐映出人脸轮廓。
城市另一端,停尸间灯管嗡鸣,惨白的光在金属墙上投下颤抖的影子。
泡芙已经把镜头对准了那一排排冰柜。
空气里弥漫着福尔马林的刺鼻气味,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味,像是烧过的头发。
墙上的打赏榜还在跳动,礼物特效闪得像是节日庆典,叮咚声接连不断,刺激着她的多巴胺。
她故意压低声音,嗓音沙哑:“刚才那位神秘姐姐说我不该做第93场直播……那我现在就来验证一下,到底哪一号,藏着不能看的东西?”
弹幕疯狂刷着【别去啊】【43号封条都烂了快跑】【那发圈绝对是线索】,但她充耳不闻,反而一步步走向最角落的那个冰柜——43号。
鞋跟敲击水泥地,发出清脆的“嗒、嗒”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每一步都像踩在观众的心跳上。
柜门上的封条早已断裂,边缘结着暗红的霜,像是干涸的血迹,指尖触碰时竟有一丝黏腻的湿冷。
“你说……这里面会不会是个绝美尸体?”她对着镜头眨眼,呼吸微微发颤,却带着兴奋的甜味,“要是拍到一张完美脸庞,流量绝对炸。说不定还能出圈进综艺,叫《我在停尸间当主播》。”
她笑出声,伸手推开了冰柜门。
咔——
一声钝响,仿佛骨头摩擦金属,伴随着冷气嘶嘶外泄,扑在她脸上,带着尸臭与冰霜混合的腥冷。
里面没人。
空的。
泡芙怔了一下,随即咧嘴笑了:“吓我一跳,原来是个空柜子?大家是不是觉得我很勇敢?待会记得加……”
话未说完,头顶的日光灯忽然熄灭,电流“滋啦”一声爆响,火花四溅,空气中飘散着焦灼的塑料味。
黑暗瞬间吞噬房间,只有摄像头自带的夜视模式勉强撑起一圈幽绿的光晕,像深海中的磷火。
弹幕骤然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喧嚣:【卧槽真的灵验了】【快跑!!】【天花板上有东西!!】
泡芙强作镇定,举起手机环顾四周:“别闹,应该是电路老化……我们换个角度继续拍。”
她转身欲走,却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一声“嗒”。
像是脚跟落地,又像是指甲刮过金属。
她僵住。
慢慢回头。
43号冰柜前,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影。
高瘦,佝偻,全身裹在焦黑皲裂的皮肤下,像被大火烧过后勉强拼凑成型。
他的影子在夜视光中扭曲拉长,仿佛墙壁在蠕动。
他脸扭曲变形,嘴唇缩进牙龈,露出常年裸露的牙齿;双眼浑浊泛黄,唯有一道反光,死死钉在泡芙脸上。
他没有喉咙起伏,发声时胸口鼓动,气流穿过破损的气管,发出漏风般的嘶鸣:
“你……为什么……不给我化妆?”
声音断续,如同锈刀刮骨,每一个音节都带着皮肉撕裂的质感。
泡芙踉跄后退,手心沁出冷汗,手机差点脱手。
但她竟还没删掉直播键——或许是因为恐惧让她忘了,又或许……
那一瞬间,她看见右上角的在线人数从八万猛地蹿升到二十三万。
还有无数红包在屏幕上炸开,金光闪烁,伴着系统提示音:“感谢用户‘冥府榜一大哥’送出的火箭x10!”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怕,而是兴奋。
这么高的实时互动,够她签下独家合约了。
“你……你是谁?”她强撑着问,声音发抖,却仍对着镜头露出半边笑脸,“这位朋友,是你自己爬出来的吗?这是行为艺术吗?”
烧伤男缓缓抬起手,指尖焦黑如炭,指向她:“他们都……给我化妆。只有你……进来这么久……都没看我一眼。”
他向前一步,地面留下潮湿的黑色脚印,像是渗出的组织液,每一步都伴随着“啪嗒”一声闷响,空气中腐臭味骤然浓烈。
“你说……我丑吗?”
泡芙终于意识到这不是演戏。
她想逃。
可门不知何时已被一道无形的力量锁死。
她扑过去猛拉把手,金属冰冷刺骨,毫无反应。
回头时,烧伤男已逼近至三步之遥,身上散发出皮肉腐败与福尔马林混合的恶臭,熏得她胃部翻涌。
“我可以……让你变美。”他歪着头,脖颈发出咔咔的声响,“用你的脸……补我的鼻子……应该……很配。”
泡芙终于尖叫起来,摄像头剧烈晃动,画面中只剩一片混乱的光影与撕心裂肺的哭喊。
而在城市另一端,晏玖关掉了直播。
她抬头望向漆黑的天空,风掠过她的发梢,带来一丝尘土与远雷的气息。
她指尖轻点手机屏幕,一张微型卦象浮现,迅速推演出方位坐标。
随即袖中滑出一枚铜钱,投入风中即化为灰烬——短距离瞬移的代价。
【检测到直播信号异化,疑似连接‘镜界回廊’,常规封禁无效。】系统提示音微弱。
她没答,身影淡去半寸,一步跨过三里阴巷,落地无声。
走廊尽头,晏玖站在阴影交界处,一身玄色风衣垂至脚踝,银灰发圈在夜视中泛着冷光。
她没有开灯,也没有喊话,只是静静望着门缝里透出的幽绿画面,目光穿过镜头,直刺那个佝偻的身影。
她脚下,一圈暗红色的细线正缓缓崩解——那是她早先布下的“红线棋盘”,以血为引、卦象为基,封锁整栋废弃医院的阴气出口。
如今,棋盘碎了三格,唯独第八停尸房所在的方位,裂痕最深。
【警告,宿主已进入高危区域,是否启动防御护盾?】系统的声音微弱,带着罕见的迟疑。
“不必。”晏玖低声回应,指尖拂过耳后玉钉,触感如冰,“这点脏东西,还用不着你花钱请道士来压。”
她推门而入。
门轴发出悠长的呻吟,惊醒了屋内的“仪式”。
房间静得能听见组织液滴落的声音——“啪”,一滴黏稠液体坠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弹幕刷着【主播怎么不动了??】,而现实中,两人谁也没眨眼。
三秒。五秒。十秒。
直到那具焦尸缓缓抬起手,指甲刮过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刀光乍起!
染血的手术刀自袖中甩出,划破空气,直取她后颈,带着尸油的腥腻,在夜视中拖出一道黑痕。
而晏玖,早已转身。
风衣下摆翻飞,她关门的动作仿佛早有预谋,此刻背对凶徒,身影静立如碑。
刀锋距她不足半尺,速度却似撞上无形屏障,骤然滞缓,发出“嗡”的震颤。
她没回头。
只是抬起左手,五指微张,掌心朝向那扇刚刚关闭的铁门。
门板上的锈迹,开始渗出暗红液体,顺着纹路汇聚成一道逆流的血线,悄然爬向门锁,如同活物般蠕动。
空气中,温度骤降,呼出的气息凝成白雾,随即冻结成细小的冰晶。
摄像头的画面开始扭曲,雪花点蔓延,弹幕疯狂刷屏:
【刚才是不是关门的时候有影子动了一下??】
【你们看地板……那血……是往门上流的!!】
而在所有观看者看不见的角度,晏玖的唇角,极其轻微地扬起了一瞬。
像是猎人,终于等到了困兽出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