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墓深处,烛火摇曳,在青砖墙上投下扭曲的人影——一动一静,宛如生死对峙的残像。
湿冷的空气里浮动着陈年香灰与腐土的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细碎的霜粒,刺入肺腑。
石壁渗出幽蓝寒露,顺着符文沟壑缓缓滑落,发出极细微的“滴答”声,如同时间在低语。
石桌上,一局残棋静卧,黑白子交错如血脉缠绕,仿佛整座墓穴的心跳都系于这方寸之间。
指尖轻触棋面,冰凉如尸骨;江谛坐于一侧,面容稚嫩如十岁孩童,眉眼精致得近乎虚幻,可那双眼睛——漆黑无光,像是吞噬了所有星辰的深渊。
他指尖夹着一枚白子,迟迟未落,指节因用力微微泛白,触感粗糙,似握着一块千年寒玉。
“你走慢了。”孔午轻声道,声音沙哑而温和,像是风穿过枯竹林,带着干裂的摩擦音,在耳膜上轻轻刮过。
话音刚落,角落那口原本空置的镇魂棺忽然震了一下,漆皮剥落处逸出缕缕焦臭之气,如同烧糊的肉与朽木混燃的恶味。
江谛没应,只是缓缓抬头,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笑。
下一瞬,他手腕一翻,白子“啪”地拍在棋盘边缘,碎成粉末,飞溅的微尘拂过脸颊,带来一阵刺痒般的触痛。
“我不喜欢等。”
话音未落,他忽然抬手,掌心朝上。
空气中骤然浮现出一道扭曲的符纹,血色流转,腥气弥漫,浓烈得几乎令人作呕,鼻腔被灼烧般发痛。
紧接着,那具被密封箱送来的烧伤尸体竟自镇魂棺中缓缓升起,悬于半空,皮肉焦裂,四肢蜷缩,掌心蛇形烙印仍在微微发烫,热浪扑面而来,却夹杂着阴寒死气。
“你派去查‘天门会’下落的人,就这么回来了?”江谛歪头打量着尸体,语气天真得令人毛骨悚然,“连魂都没带回来?”
尸体猛地抽搐,胸腔爆开一团腐雾,酸腐之气瞬间灌满石室,黏腻地附着在皮肤上,令人几欲呕吐。
一只通体赤红的虫影从中钻出,嘶鸣振翅,声波尖锐如针扎耳膜,却被江谛轻轻一抓,捏住头颅——那虫挣扎时的震颤顺着他指尖传至神经,仿佛有电流窜过。
“你说,该不该罚?”
他笑容灿烂,如同春日初绽的花,可眼中毫无温度。
然后,那只虫在他手中剧烈挣扎,却被无数细如发丝的黑线缠绕,硬生生拖入尸体体内。
刹那间,焦黑的皮肤开始蠕动,裂缝中钻出密密麻麻的同类毒虫,它们啃噬筋骨、钻透髓腔,发出细微却刺耳的“咯吱”声,像是无数牙齿在咬碎玻璃,又似指甲划过石板,令人头皮发麻。
触觉上,地面甚至传来轻微震颤,仿佛尸体内部正经历一场微型崩塌。
黄泉蛊——食魂化骨,万劫不复。
那是当年阿兄战败时,我从幽冥井底偷渡而出的一缕怨念所化,如今终得反哺。
尸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塌陷,肌肉萎缩,骨骼脆化,最终只剩下一堆灰白色粉末,连衣袍都化作了尘埃。
整个过程寂静无声,唯有烛火剧烈晃动了一下,光影疯狂跳跃,仿佛也被吓得屏息。
孔午闭了闭眼,手指微不可察地颤了颤,指尖摩挲着袖口粗粝的布纹,像是在稳住心神。
他仍维持着端坐姿态,语气温和:“他已经死了,何必再折磨其身后?”
“死?”江谛咯咯笑起来,笑声清脆,却让四周温度骤降,石壁凝出薄霜,寒意渗入骨髓,“他还配叫死吗?不过是条烂命,连给哥哥垫脚都不够格!”
他猛地站起,小小的身体竟爆发出骇人威压,石室四壁簌簌落灰,蛛网崩裂,粉尘扑面而来,带着霉朽的触感。
他一脚踹翻棋桌,黑白棋子飞溅如雨,砸在墙上发出“叮叮”脆响,余音回荡,久久不散。
“三百七十二年!”他尖叫,声音陡然变调,带着撕裂般的痛楚,“我困在这鬼地方三百七十二年!而他们呢?踩着我阿兄的头颅登高台,捧着他的命格改运程!天道——凭什么?!”
他仰头,眼中泛起血丝,瞳孔深处竟浮现出一幅画面:烈焰焚城,金甲神将跪伏于殿前,脖颈断裂,鲜血喷涌成河——那温热的血雾仿佛真实喷洒在脸上,腥咸的气息直冲鼻腔。
“我要出去。”江谛低声说,语气忽又恢复平静,甚至带着笑意,“我要让他们一个个……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
孔午沉默良久,终于开口:“你想杀谁,我不拦你。但手段太乱,会惊动上面的人。”
“上面?”江谛冷笑,“那些躲在规则后吃人血馒头的老东西?他们早该死绝了。”
他转过身,直视孔午,眼神纯真又残忍:“你说你是守墓人,可你守的是坟,还是枷锁?”
孔午没有回答。
他只是低头,慢慢拾起一枚掉落的黑子,指腹轻轻摩挲着光滑的表面——那触感冰凉圆润,却让他心头一颤,仿佛触到了旧日伤痕。
他曾无数次这样执子落棋,与那位金甲神将在月下对弈。
官子未终,胜负难定。
那一瞬,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曾经并肩千年的盟约,此刻像一张即将撕裂的薄纸。
江谛盯着他许久,忽然笑了:“你知道吗?每次看你劝我收手的样子,我都想把你的眼珠挖出来,看看里面是不是也藏着一把尺子——量着因果,算着报应。”
孔午垂眸,声音依旧平稳:“我只是不想再看到有人……彻底消失。”
“消失?”江谛喃喃,笑容渐冷,“我早就不存在了。从那天起,我就该跟着哥哥一起烧成灰。”
他一步步后退,身影逐渐隐入黑暗,只留下一句飘忽的话:
“要么一起疯,要么——就别挡路。”
孔午独自立于废墟般的石室中央,手中紧握那枚黑子,指尖冰凉,仿佛握住的不是棋子,而是逝去的时光。
远处,传来机关松动的低沉轰鸣,像是某种古老封印正在悄然松动,震动顺着地脉传递,脚底传来细微的震感。
就在青铜门缝隙渗出第一缕幽风之时,数十里外的殡仪馆灵堂内,供桌上的香炉忽然倾倒,三支线香齐断,灰烬洒落成卦形。
晏玖猛然睁开眼,掌心那枚浸染过七重冥血的铜钱滚烫如炭,脱手坠地——卦象显现,正是“逆位震卦”。
她望向北方山陵,指尖微颤:“封印裂了……孔午,你终究还是放他出来了。”
同一时刻,远郊高速桥上,油罐车司机吕树揉了揉太阳穴。
刚才那一瞬,他仿佛听见耳边有人低语:“回头看看。”他下意识瞥向后视镜——空无一人。
可就在下一秒,前方拥堵的车流中,一道赤红色的影子缓缓站起,映着车灯,轮廓扭曲,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而就在这一刻,远在城郊殡仪馆的晏玖猛然睁开双眼,铜钱自掌心滑落,落地时赫然显出“逆位震卦”。
她望向北方山陵方向,轻声道:“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