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林,如刀刮骨。
那句轻飘飘的“有什么倒忙是我可以帮的”,像一根细针扎进绷紧的弦上,猝然崩出一声闷响。
陈城喉结滚动,额角渗出冷汗,他想反驳,可话到嘴边却卡住了——方才晏玖抬手欲关直播时,空气中那一瞬扭曲的波动仍残留在感官深处,仿佛有无形之物在耳边低语,随即退去。
那种来自未知层面的压迫感,就像他曾听同行说起过的“认知污染”:一旦触发,轻则失忆,重则疯癫。
而刚才那一瞬的异样震颤,分明就是传说中的征兆。
而侯明更惨。
还没反应过来,绿竹杖已轻轻点在他肩头,下一瞬,一股不容抗拒的阴寒之力顺着经络直灌脊椎,他双腿一软,竟被硬生生按跪在湿滑的苔藓地上,正对着嗨哥那具倒悬的尸体。
“你——!”他怒吼抬头,却对上晏玖一双漆黑如渊的眼。
她站在微弱幽光里,发丝随风轻扬,唇角仍挂着那抹若有若无的笑——笑意未达眼底,那双眼却冷得像腊月坟前结冰的纸灰。
“执法大人既然来知返林‘巡查’,总不能空手而归。”她语气温柔,“背回去吧,也算为玄门除害尽份力。”
不等反抗,绿竹杖轻点虚空,杖尖掠过一丝幽芒,如同拨动无形丝线——下一瞬,缠绕尸体的黑藤微微抽搐,似受某种命令驱使,嗨哥的尸体竟如断线傀儡般从枝头坠落,重重砸落在侯明背上。
尸身冰冷僵硬,脖颈处黑藤仍在缓缓蠕动,仿佛仍有生命潜行其中;腥腐之气扑面而来,带着泥土与内脏腐败混合的酸臭,令人作呕。
侯明只觉背上一沉,那股死气迅速渗透粗布衣料,贴上后背皮肤,凉意如蛇游走,甚至能感知到尸首嘴角轻微上翘的弧度正抵住自己肩胛。
触觉中还夹杂着一种诡异的“呼吸感”——尽管尸体早已无生息,但每一次脚步震动,都像是它胸腔内尚存一口气,在缓慢起伏。
陈城想上前扶他,却被晏玖一眼扫来,脚步顿住。
那一眼,平静无波,却让他想起小时候误闯乱葬岗时,墓碑后缓缓睁开的一只眼睛——无声、无温,却足以冻结呼吸。
枯叶在脚下碎裂,队伍重新迈步向前。
侯明背着尸体,每走一步都像踩进泥沼,脚底打滑,冷汗浸透内衫,指尖麻木,唯有背上那团阴寒不断向下蔓延,仿佛有谁贴着他耳廓吐息:“快了……就快了……”这声音并非真实入耳,而是直接浮现于脑海,带着潮湿岩洞般的回响。
陈城紧跟其后,手指紧紧攥着桃木剑柄,指节泛白,掌心已被汗水浸湿,剑穗微微颤抖。
两人几次目光交汇,皆是惊惧与不甘交织——他们本是奉命前来“监督”晏玖行动,查她滥用殡葬系统的证据,结果刚进林子就被一具诡异尸体震慑,又被一个年轻女子当众折辱,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可他们不敢闹。
因为在那一刻,他们都看见了——当晏玖凝视嗨哥胸口那枚闭合的黑瞳印记时,腕间忽然传来一阵灼痛,低头一看,一道极淡的金纹正缓缓浮现,形似铃铛,一闪即逝。
那是三清铃的契约烙印,传说中唯有历代玄门正统继承者才能唤醒的古老信物。
而她,竟然真的拥有。
这不是普通的殡葬系统宿主,这是……被人间和阴司共同选中的执幡人。
山神走在最后,始终低头不语,唯有指尖微微颤抖——就在那颤抖传至掌心之际,远山深处,一点幽光忽明忽暗,仿佛回应着他内心的震颤。
八卦阵中,青面静坐中央。
他一身素白长衫,脸上覆着半透明的青铜面具,手中纸扇轻摇,扇面上绘的是阴阳鱼与残缺星图。
此刻,扇面映出行人影像,纤毫毕现,连晏玖袖口滑落的一缕血迹都清晰可见——那是之前驱邪时反噬所留。
“她比预计更快。”青面开口,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
阴影深处,一名黑袍人缓步而出,兜帽下空无一物,唯有一团旋转的灰雾:“阿修罗族已在地脉布阵,七日之内,认主仪式将成。你确定要继续保她?”
青面轻笑,纸扇一合,影像瞬间破碎。
“保?”他缓缓起身,面具下的双眼幽光闪动,“我只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间,把自己交出去罢了。”
他望向远方,似能穿透山林,直抵晏玖所在。
“三清铃已响,封印松动,这场戏……也该有人来收场了。”他低语,“你们再不来,可就真的见不到我了。”
话音落下,八卦阵骤然熄灭,只剩夜风呼啸,卷起满地纸钱残片,如同一场无人参加的葬礼。
回到林中,晏玖忽然停下脚步。
她站在一片空旷林地中央,前方雾气翻涌,隐约可见一座倾颓石庙轮廓。
她抬起手,掌心浮现出一块巴掌大的青铜镜——那是她的直播终端。
屏幕亮起,雪花闪烁片刻,终于恢复信号。
系统微弱的声音响起:“警告……直播重连中……观众数……正在飙升……当前在线人数:███,███,弹幕流加载异常……”
晏玖盯着镜面,眉头微蹙。
她没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像是被什么麻烦事缠上了。
然后,她缓缓举起青铜镜,对准身后。
画面定格——
侯明仍在艰难前行,背上尸体嘴角翘起,眼缝处渗出黑血;陈城神色紧绷,手握桃木剑如临大敌;山神低头跟随,身影单薄如纸。
而在镜头最边缘,一抹半透明的身影静静伫立:肩披残破道袍,左手缺了一指,面容模糊却透出熟悉的轮廓——正是三年前死在葬龙井里的师父。
就在此刻,直播间的弹幕突然炸开:
【等等!那个站在后面的……是不是个人影?】
【左手指缺……我没看错吧?那不是三年前失踪的那位执幡师吗?】
【你们看不见我,但我在看着你们。】——这条消息突兀浮现,字体猩红,发送者Id为空白。
晏玖瞳孔微缩,呼吸几乎停滞。
那个姿势……那个伤痕……她认得。
更让她心头剧震的是——那条弹幕,竟与师父临终前写在棺木内侧的最后一句话一字不差。
她没有声张,只是默默按下录制键,将画面完整保存。
与此同时,她悄悄调出后台数据流,发现这一帧影像的“认知权重”正以指数级攀升——观众的注视正在固化幻影的存在,仿佛集体信念正一点点将其从虚空中锚定为“现实”。
风穿过林隙,吹动她鬓边碎发,也吹散了一缕藏在暗处的、几乎不可闻的冷笑。
她低声呢喃:
“这届道士不行,还得看我。”
而就在这句话出口的瞬间,直播间再次跳出一条无法溯源的留言:
【孩子,别怕。我们都在看着你。】
晏玖的手指猛地一颤。
这是介入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