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仪馆旧址的屋檐滴水成线,砸在锈蚀的铁皮棚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回响,仿佛地下有什么东西正缓慢叩击着封印。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铁锈与陈年香灰混合的气息,指尖触到桌角时,能感到木料因久浸湿气而微微发胀、起毛。
直播间里,弹幕已经炸成了雪崩。
【孟婆汤售罄!!!】
【刚才那批九万九的轮回套餐也被秒了??】
【我连付款页面都没加载出来……这哪是购物,这是渡劫!】
小黄车空了。
三份“轮回定制服务”,一瓶标价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元的“净魂孟婆汤”,外加限量款“往生符”十张,全部清空。
订单提示音在后台叮咚响个不停,像是一场没有尽头的庆祝鸣放,每一声都带着电流般的刺耳尾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晏玖坐在镜头前,一身玄色长袍衬得她肤色如瓷,眉眼冷淡。
布料贴着手臂滑过时,有细微的摩擦声,凉意顺着袖口爬上来。
她看着屏幕右下角不断跳动的在线人数——一百七十三万,仍在攀升。
她忽然笑了。
不是那种张扬的大笑,而是一种极轻、极淡的弧度,像是冰面裂开一道细纹,转瞬即逝,却让整个画面都变了味道。
她的唇几乎没动,可那笑意却渗进了背景中摇曳的烛火影子里,使光影也显得阴森了几分。
“谢谢各位捧场。”她声音不高,却穿透嘈杂的弹幕,“喝了这碗汤,记得别回头。”
说完,她抬手关掉了直播。
画面一黑,弹幕戛然而止,只剩窗外雨声如潮水般涌回耳畔,滴滴答答地敲打着铁皮与落叶,像无数细小的脚步声逼近又退去。
几步之外的财务室里,键盘敲击声随之响起,冷静得近乎无情。
官子安正盯着电脑屏幕,语速平稳如机器播报:“本次直播总收入一千四百二十三万六千八百元,扣除平台抽成、税费及系统维护费用后,实际入账一千零七十二万三千元。”
他顿了顿,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反着冷光,“馆长,这笔钱……确实可观。但修路工程预算为四千五百万元,目前自有资金仅剩三百余万,即便加上此次收入,总资金也不过一千四百万左右,缺口仍高达三千一百万。”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
只有雨水顺着窗缝渗入,在地板上洇出深色痕迹,湿气爬上脚踝,带来一丝黏腻的寒意。
晏玖靠在老旧的木椅上,指尖轻轻敲击桌面,节奏不疾不徐,像是在丈量生死之间的距离。
她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出那幅藏在保险柜深处的地图:一条断头路横亘城西,正是阴脉枢纽所在。
七年前那场大火之后,这条路就被人为截断……而今封印渐弱,鬼影频现。
她再睁眼时,目光已如寒星。
“两千多万缺口。”她淡淡道,“也不是没法补。”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
系统私信弹出:
【宿主,那位叫“G.m.J”的用户支付成功了。】
【备注内容已同步记录:「她还记得那晚的火吗?」】
晏玖没回。
她只是静静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指腹无意识摩挲过袖口一道细微焦痕——那是七年前逃出生天时留下的唯一印记。
雨水顺着玻璃蜿蜒而下,映出她模糊的倒影,仿佛另一个世界的自己正在凝视现实。
名字缩写……G.m.J。
三个字母像一根细针,扎进记忆深处。
她几乎要记不起那个声音,那双眼睛,还有那一夜火光冲天的宅院。
可现在,他回来了。
用最荒诞的方式——买一份通往轮回的“服务”,只为了让她想起他。
“馆长。”官子安忽然开口,语气罕见地带上一丝迟疑,“有个问题……我们接下来真的要靠卖‘灵魂周边’来筹钱修路吗?舆论已经开始质疑……说我们是借玄学敛财。”
晏玖转过身,唇角微扬,旗袍领口的暗金轮回纹在灯光下泛着幽微光泽。
“敛财?”她反问,声音低哑如风穿墓道,“你觉得,死是一件便宜事吗?”
官子安怔住。
“有人花十万买平安,有人花百万求一线生机。”她走近几步,目光锐利如刃,衣摆拂过地面时带起一阵极轻的窸窣声,“而我,只是把看不见的风险明码标价。他们抢着付钱,是因为怕。怕黑夜太长,怕回家路上多出一个影子。”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如同耳语:“我不骗活人,只救将死之人。至于钱……只要能修好那条路,手段无所谓。”
话音刚落,楼下传来一阵窸窣声响。
接着,一道懒洋洋的声音穿过走廊,带着嗑瓜子的脆响,突兀地插了进来:
“哟,赚了不少啊?可再怎么印钞,也盖不住咱们账户余额比脸还干净吧?”
佘良斜倚在财务室门框上,瓜子壳从他指间一粒粒弹出,像某种不紧不慢的倒计时。
他穿了件洗得发白的夹克,裤脚一高一低,活像个刚从菜市场溜达回来的闲散混混,可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像是能看穿钢筋水泥下的阴脉走势。
“我可是你们唯一的‘风水审计’。”他咧嘴一笑,把瓜子袋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没我盯着阴脉走势,你们修的不是路,是坟道。”
官子安眉头一皱,正要开口反驳,却被晏玖抬手止住。
她没回头,只是静静望着窗外雨幕,仿佛那片灰蒙中藏着什么只有她能看见的东西。
片刻后,她终于转身,目光落在佘良身上,唇角微扬:“你倒是看得透彻。”
“我这人别的不行,数钱和看热闹最在行。”佘良耸肩,眼神却不曾松懈,“一千多万听着吓人,可修路不是请客吃饭。钢筋水泥要钱,工人工资要钱,打点关系更要钱——更别说那条路底下压着的是什么玩意儿,真动工了,鬼都不一定让你挖。”
晏玖没有否认。
她缓步走回桌前,指尖轻轻划过键盘边缘,调出市政规划局官网页面。
红色标注的“项目待审”字样刺眼地挂在公告栏顶端,像一道迟迟无法愈合的伤口。
就在这时,系统提示音突兀响起:
【叮——】
【主线任务「断脉重连」进度更新:资金筹措阶段(32.7%)】
【奖励发放:寿命值+3天】
晏玖眼皮都没动一下。
官子安下意识看向她,却发现她只是轻轻敲了敲桌面,像是在回应某个只有她自己听见的节拍。
——曾几何时,她还会为多活一天而欣喜若狂;如今,三天寿命不过是一声无关痛痒的提示音。
她不再仰仗系统的施舍,而是开始用自己的节奏行走于生死之间。
“修路的事不能等。”她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审批拖着,我们就自己铺路。”
“自己铺?”佘良挑眉,“你是想拿符纸当沥青,还是让孤魂野鬼去扛铁锹?”
“都不是。”晏玖淡淡道,“楚家明天设宴,邀请函我已经收了。城西三大地产商、两位退休高官、还有市政建设委员会的几位‘老朋友’,都会到场。这种场合,不适合谈工程招标……但适合谈合作。”
官子安瞳孔微缩:“您打算在宴会上提修路?”
“不。”她摇头,眸光渐深,“我要让他们主动来找我谈。”
三人一时沉默。
雨声填满了房间的缝隙,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屏息等待一场风暴的降临。
那一夜,雨未停。
殡仪馆灯火通明,文件堆满桌案,三人围坐推演明日之局。
第二天天光破晓,一辆黑色商务车悄然驶出偏门,消失在薄雾之中。
次日傍晚,暮色如墨染透天际。
一辆漆黑无标识的商务车缓缓驶入楚府庄园。
车门打开的瞬间,门口迎宾人群的目光齐刷刷钉住了下车的人——
第一个是官子安,一身熨帖的深灰西装,金丝眼镜后的双眼冷静如数据分析仪;第二个是佘良,居然难得正经地穿了件黑色唐装,手里还拎着个朱红木盒,笑得像个来收香火钱的道士;第三个走出的,是晏玖。
她一袭墨色改良旗袍,领口绣着暗金轮回纹,长发挽成低髻,一枚玉簪斜插其间,通体素净,却又贵气逼人。
她踏下车时,高跟鞋踩在红毯上,发出清脆的“嗒”声,像是某种古老仪式的开场鼓点。
四周窃语骤起。
“那是……殡仪馆的人?”
“他们也收到请柬了?谁给的胆子?”
“你看她那身打扮……像不像出殡领队?”
可没人敢大声嘲笑。
因为这群人站在一起,气场竟诡异得和谐——不是富贵逼人,也不是煞气冲天,而是一种游走于阴阳边缘的独特压迫感,仿佛他们本就不该存在于这个喧嚣人间。
楚家主事人亲自迎上前,脸上堆笑,眼神却藏不住审视:“晏馆长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
晏玖微微颔首,语气平和却不容冒犯:“贵府邀约,岂敢不来?毕竟……有些缘分,死了都斩不断。”
对方笑容僵了一瞬。
话音未落,大厅内已有几位年长宾客注意到她,纷纷交头接耳。
一位拄拐的老者更是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颤巍巍地朝她走来,眼中竟泛起一丝奇异光彩。
“晏小姐……”老人声音沙哑,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老朽早闻您精通玄理,笔下有灵……今日能否请您……赐一幅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