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来回摆动,划开一道道水痕,像是时间被强行撕裂的裂口。
车轮碾过湿漉漉的街道,发出沉闷的嘶响,黑檀木棺安静地躺在后座,像一头蛰伏的兽。
晏玖依旧举着手机,镜头对准窗外模糊的霓虹。
直播没关,但画面静得可怕——没有弹幕,没有打赏提示音,只有雨滴敲击车身的节奏,仿佛某种倒计时。
“家人们,”她忽然开口,声音轻柔得近乎蛊惑,“刚才那一幕,你们都看到了吧?b市小贾,账号还在,人却已经跳进护城河了。”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滑过屏幕,调出那个头像带着香炉的男人主页。
此刻,页面状态已变成灰色:【该用户已注销】。
“哎呀,真可惜。”晏玖歪了歪头,笑意浮上唇角,却不达眼底,“我本来还想送他一副定制款‘往生盒’,加急制作,今晚就能火化入殓……结果呢?人抢在我前面把自己安排明白了。”
弹幕终于有了动静——零星几条飘过:
【她怎么还能笑出来……】
【这真的是在救人吗?还是……看戏?】
【别忘了,她从来不说救谁。她说的是‘干预因果’。】
耳机里传来郎宗壹低沉的声音:“目标信号已确认移动至c7区段,水流速度加快,预计十分钟内进入交汇口。你还有三分钟收尾直播。”
“收到。”晏玖应得干脆,眼神却没离开屏幕。
她将镜头缓缓转向自己,露出一张精致得近乎虚幻的脸。
雨水映着路灯,在她眸子里打出细碎的光斑。
“感谢大家今晚的陪伴~”她眨了眨眼,语气瞬间切换成甜美主播模式,“虽然没能完成跳水救援直播,但咱们的‘往生咒’抽奖照常进行!中奖的朋友记得私信地址,棺材包邮到家哦~”
说着,她轻轻一点,直播间人数骤降大半。
真正留下的,都是老粉。
他们知道,晏玖从不开玩笑。
她说要放生一条鱼,那条鱼就一定不是普通的鱼;她说有人会死,那人就绝活不过三天。
而此刻,她的嘴角还挂着笑,可手指早已在袖中掐了个净魂诀,指节泛白。
“任务交接已完成。”她在心底默念。
就在方才,借着“抢救落水群众”的名义,她亲自将一枚封印着鲛人记忆的玉简,植入了水文监测站主控系统的冷却管道。
外人看来是作秀式救援,实则是一次精准到秒的情报投递。
玫瑰十字若想追踪鲛人,必循此线而来。
陷阱,已经布好。
耳麦再度响起,郎宗壹的声音压得很低:“系统监测到异常数据波动,他们可能察觉了。”
“那就让他们来。”晏玖轻哼一声,关掉直播界面,顺手拔下手机卡,捏在掌心碾成粉末,“现在,连鬼都找不到我。”
车内陷入短暂寂静。只有雨声如潮,拍打着铁皮外壳。
她靠向座椅,闭上眼,长长吐出一口气。
糖果的甜味早已散尽,舌根只剩一丝苦涩。
可她心里畅快极了。
一次假救援,两全其害——既洗清了自己介入水文系统的痕迹,又把诱饵稳稳送出。
连特设局的技术组都查不出端倪,更别说那些自诩高明的异能组织。
这才是真正的“慢走不送”。
她睁开眼,瞥见副驾上的林寒始终一言不发,双手紧握方向盘,指节因用力而发青。
“我说,”她忽然笑起来,声音带着几分懒洋洋的调侃,“这次行动算不算超纲?双份工资结一下呗,不然我去郎队那儿告状,说你私自更改路线,耽误我卖棺材。”
林寒没回头,喉结微动。
“你说呢?”他反问,声音沙哑。
“我说啊——”晏玖拖长语调,指尖轻拍着手机残骸,“我这种功臣,不该被当成可弃用资产对待。毕竟,要是我没搞定玉简嵌入,你现在开的可不是这辆车,而是通往地府的直通车。”
她话音未落,郎宗壹的声音突然切入耳麦:“位置确认,c7交汇口东侧三十米,生物信号停滞。准备接应。”
命令下达得干脆利落,却没有再提晏玖刚刚的玩笑。
仿佛她只是个执行工具,而非策划全局的人。
晏玖眯了眯眼,笑意淡了几分。
她不在乎钱,也不真想要那份工资。
她只是想听一句肯定——哪怕只是一个停顿、一次迟疑的回应。
但她什么也没等到。
车缓缓停下,溅起一片水花。
林寒解开安全带,动作机械而迅速。
晏玖看着他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个人像一把刀——锋利,听话,但从不与人对视。
林寒推开车门的瞬间,雨水如针般刺入他的衣领。
他没有撑伞,也没有迟疑,身形一矮便没入夜色与雨幕交织的阴影里,像一把被掷出的刀,直插c7交汇口东侧那片幽暗的水岸。
晏玖没动。
她仍靠在后座,指尖摩挲着手机残骸边缘锋利的断口,目光却透过车窗,落在林寒背影上——那是一道笔直、僵硬、近乎机械的剪影,在霓虹与雨光中切割出冷硬的轮廓。
他的动作干净利落:翻越护栏、跃下斜坡、涉水前行,每一步都精准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
可正是这份“完美”,让晏玖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
太顺了。顺到不像人,倒像是某种被设定好的程序。
她知道林寒听到了她的玩笑,也明白他为何沉默。
不是不懂幽默,而是不敢回应。
在这个由特设局编织的铁律世界里,情感是漏洞,质疑是叛逆,而一句轻佻的调侃,可能就是越界的开始。
林寒不是不想答,是他早已学会把声音锁在喉间,把自我埋进执行命令的壳里。
可越是这样的人,越容易在某个瞬间崩塌。
晏玖微微眯起眼,唇角又浮起那抹惯常的笑。
但她心里清楚,今晚真正的猎物,并不只是玫瑰十字。
林寒的身影已消失在河堤转角。
几秒后,耳机传来轻微的电流声,接着是郎宗壹冰冷的指令:“目标接触,准备撤离。”
紧接着,画面切入无人机视角——热成像显示两个生物信号纠缠于浅滩。
林寒正拖拽着一个湿漉漉的身影上岸,那人形体修长,皮肤泛着珍珠般的冷光,腿部扭曲成诡异的弧度,隐约可见鳞片反光。
鲛人。
晏玖终于动了。
她推开车门,黑檀木棺无声滑出后备箱,自动悬浮半寸,随她缓步前行。
雨水落在她肩头,顺着发丝滴落,却始终避开了手中的三清铃。
那铃铛小巧玲珑,通体青玉雕琢,内里封着一道百年冤魂的叹息。
此刻,它安静得反常。
当晏玖走近时,鲛人猛地抬头。
那是一张雌雄莫辨的脸,深海蓝的眼瞳剧烈收缩,仿佛看见了什么不该存在的东西。
它的嘴唇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咕哝声,像是想说话,却又被恐惧扼住了咽喉。
“怎么?”晏玖歪头,语气轻佻,“不认识我?还是……认得太清楚了?”
鲛人往后缩了缩,尾鳍抽搐,泥水四溅。
它死死盯着她手中的三清铃,瞳孔剧烈震颤——那是它们族中最古老的禁器之一,传说能唤回溺亡者的魂魄,也能令活者永堕水渊。
“你……你有它……”鲛人终于挤出一句话,声音像是从深井底部爬上来,“你们早就知道了?是不是?是不是从一开始……我就没逃掉?”
晏玖笑了。
她蹲下身,将三清铃轻轻放在对方眼前,铃舌微晃,却没有发出声响。
“你说错了。”她柔声道,“我不是‘知道’你逃了。我是放你逃的。”
鲛人浑身一颤。
“你以为自己躲过了追踪,绕开了眼线,切断了血脉印记?可你有没有想过——”她指尖轻点铃身,一道无形波纹荡开,“为什么偏偏是你,能在玫瑰十字的围剿中活下来?为什么你的记忆玉简,刚好被我‘偶然’捡到?又为什么,今天这趟‘救援’,刚好安排在你必经之路?”
每一个“为什么”都像一根钉子,狠狠凿进鲛人的意识深处。
它的呼吸乱了,鳞片开始脱落,渗出淡银色的血。
它突然意识到,这一路的逃亡,或许根本不是逃脱,而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迁徙——有人牵着线,让它一步步走到这里,走到这个名为“自由”的牢笼中央。
“不……不可能……”它喃喃,“我只是想活下去……我只是不想再当棋子……”
“谁不是呢?”晏玖轻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它,“可你忘了,棋子想跳出棋盘,得先问执棋的人同不同意。”
她抬手,黑檀木棺缓缓开启,露出内部镶嵌的符文阵列。
那不是普通的棺材,而是镇魂法器,专为封印异类灵魂而造。
“来吧。”她说,声音温柔得近乎残忍,“既然你说你是来投诚的,那就用行动证明一下。自己进去,算‘放生’;我请你进去——那就不叫放生了。”
鲛人怔住。
“你让我……自愿进去?”
“对啊。”晏玖眨了眨眼,像在哄小孩,“我帮你跳,那还叫跳吗?”
风骤然停了一瞬。
雨依旧下,却仿佛变得遥远。
整个世界只剩下那口棺、那人、那具颤抖的躯体。
鲛人看着晏玖,终于明白——这不是交易,是献祭。
她不需要它的情报,也不在乎它的忠诚。
她要的是它心甘情愿地走进陷阱,以此证明:哪怕是最狡猾的猎物,也会在绝望中主动戴上枷锁。
它缓缓挪动身体,尾鳍划过泥泞,朝着棺椁爬去。
每一步,都是对自己信念的否定。
晏玖静静望着,眼中无悲无喜。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玫瑰十字很快就会顺着这条线索追来,而她布下的网,才刚刚收紧。
直到鲛人完全没入棺中,黑檀木闭合,符文亮起幽蓝光芒,她才轻轻吐出一口气。
林寒站在几步之外,浑身湿透,却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她看向他,微笑:“这次表现不错,回去记得找郎队报销干洗费。”
林寒没应声,只是低下了头,仿佛不愿让她看见自己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动摇。
晏玖没再追问。
她转身走向海边,黑棺悬浮身后,如影随形。
直播设备重新启动,画面静止在一片灰蒙蒙的海面。
弹幕疯狂刷过,吵嚷着追问刚才发生了什么。
她没理会。
手指随意滑动屏幕,刷着无关紧要的短视频,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忽然,一条评论闪过:
【崽崽我儿砸】
她的动作顿了一下。
眼神微凝,随即恢复平静,仿佛只是错觉。
但那一瞬的停顿,像极了潮水退去前,最后一道隐秘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