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房里只剩一盏昏黄的壁灯,在墙面上投下摇曳不安的影子。
空气凝滞得仿佛连呼吸都会惊扰亡魂,陈老中医佝偻的身体缓缓靠在藤椅上,胸口起伏微弱,像是一口气随时会断在风里。
他没再睁开眼,只是干裂的嘴唇微微颤动,声音低哑得如同从地底渗出:“十八年前……那场雪,比今夜还大。”
话音落下,屋内温度又降了几分。
窗外无风自动,窗纸轻响,像是有人在外轻轻叩门。
“我儿子……陈景川。”他喘了口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挤出来,“本不是气运之子,可他不甘心。他说,凭什么晏家的小女婴能得天道眷顾?凭什么我们陈家世代行医积德,反倒要仰人鼻息?”
他的手指痉挛般蜷缩着,指甲划破布料,留下几道深痕。
“于是他找来稳婆,在产房动手脚……用一个死胎,换了你。”
沉默片刻,老人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结滚动,像是咽下了半生罪孽。
“可他不知道……真正的气运之子,不会因血脉而定,而是天眼初开那一刻,天地共鸣。那晚雷声滚滚,稳婆吓得瘫在地上——因为那个被换走的死胎,睁开了眼睛。”
晏玖站在门口,一身黑衣如夜,面容清冷似霜。
她不知何时已悄然推门而入,脚步无声,却让整个空间为之一震。
她没有打断,也没有靠近,只是静静听着,目光落在老人脸上,像看一场迟来已久的审判。
“我……我当时就知道了。”老人终于睁眼,浑浊的眼中泛起水光,“但我没阻止。我是父亲,也是家主……可我怕啊。若揭发此事,陈家百年声誉尽毁,景川会被逐出宗族,甚至遭反噬而死……所以我选择了沉默。”
他的声音开始发抖,不是因为虚弱,而是悔恨。
“我以为瞒得住。可后来,阴债阳偿,妻亡子疯,果冻……果冻三岁还不会说话,五岁见鬼,七岁夜里总喊‘姐姐别走’……我知道,那是她的命格在哭。”
晏玖眉梢微动。
果冻——那个总抱着玻璃罐、爱舔盖子的小女孩,是她在直播中最常连线的观众之一。
天真烂漫,却总说些不属于孩子的话。
原来她是替身,也是祭品。
“你们这一脉……天生通幽,魂不落轮回,哪怕被夺命格,也能借一线香火重归人间。”老人喃喃,“所以刚才,当我看见你的眼睛……我就明白了。你不是回来了,你从来就没真正离开过。”
屋外忽有风掠过,卷起一片枯叶拍打窗棂,宛如叩灵。
晏玖终于迈步上前,脚步很轻,却每一步都踩在命运的节点上。
她在老人面前站定,低头看着这个曾高坐堂上、执掌一方风水的老者,忽然笑了。
不是冷笑,也不是讥讽,而是一种近乎慈悲的温柔。
“您以为我们在演?”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入耳,“你以为莫寒医生请我来,是为了博流量、炒热度?”
老人怔住。
“我不是为了报复才来的。”她说,“如果是十年前,我或许会放火烧了这间药铺,让你们一家三代都不得安宁。但现在……我只是想听一句真话。”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旧照片——年轻的陈老中医抱着孙子,笑容慈祥;另一张则是早已褪色的产科记录单,角落写着一个名字:晏玖。
“现在我听到了。”她轻声道,“因果已了,恩怨两清。”
老人剧烈地颤抖起来,眼中泪水滚落,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滑下,滴在膝头。
“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母亲……”他哽咽着,双手合十,想要跪下,却被身体拖累,只能深深俯首,“求你……宽恕……”
晏玖没有受这一礼。
她只是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老人额头,动作极轻,像风抚过墓碑。
“我不原谅,也不追究。”她低声说,“但我会记住你说的每一个字。”
那一瞬,老人紧绷的身体忽然松弛下来,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仰起头,望着屋顶斑驳的裂缝,嘴角竟浮现出一丝释然的笑。
“好……好啊……终于……可以去见她们了……”
话音未落,那只一直紧握的手,缓缓垂下。
脉搏停止,呼吸消散,唯有指尖残留着一丝余温。
陈莫寒冲进屋时,正看见晏玖收回手,转身朝门外走去。
“爷爷!”他扑到老人身边,颤抖着探鼻息、摸颈动脉,眼泪瞬间涌出,砸在老人冰冷的手背上。
屋内陷入死寂。
只有他的哭声,一声比一声更痛,像是要把这些年压抑的所有情绪都倾泻而出。
晏玖站在门槛外,雪花开始飘落,沾在她的肩头、发梢,却没有融化。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扇半开的门,和门内跪地痛哭的身影,眸光微动。
风雪渐起,天地苍茫。
而在她离去的路上,一枚翠绿色的烟枪静静地躺在药柜最深处,烟嘴处刻着半个模糊的符印——与她手腕内侧的胎记,形状惊人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