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榜画卷的光芒并未停留在秦帝国统一六合的辉煌顶点,而是骤然转向,以冷静到近乎残酷的笔触,揭示那光耀千古功业背后,深重的人间苦难与帝王个人的执迷。
【法密如凝脂,刑酷似秋荼】
秦帝国赖以强大的法家学说,在统一后被推向极致,演变为钳制万民的严刑峻法。
李斯辅佐始皇制定的秦律,“繁于秋荼,而网密于凝脂”。
连坐之法盛行,一人犯法,邻里、亲属皆受株连。徵戍失期,无论缘由,皆处极刑。
道路上因触犯律法而被施以劓刑(割鼻)、刖刑(断足)、黥刑(脸上刺字)的囚徒络绎于途,以至于“赭衣塞路,囹圄成市”。
法律本为秩序,在此却化为恐惧的源泉,整个社会笼罩在一片肃杀氛围之中。
秦,咸阳宫。
嬴政看着画卷中受刑的百姓,面色冷漠,并无丝毫动容。
在他看来,乱世初定,非重典无以震慑宵小,此乃巩固帝国之必需。
【役繁如牛毛,民疲似枯蒿】
空前庞大的帝国疆域,刺激着始皇帝无穷的欲望。
为了构建他心中的“万世基业”与个人不朽,一系列远超民力承受极限的浩大工程相继展开。
北筑长城:遣大将蒙恬发兵三十万北击匈奴,同时征发数十万民夫、刑徒,连接、增修战国时期秦、赵、燕长城,绵延万里。
“死者不可胜数,僵尸满野,血流千里。”
长城脚下,白骨累累,成为帝国北疆一道悲壮的风景。
南戍五岭:为征服百越之地,发兵五十万分五路南下,又凿灵渠以通粮道。
南方瘴疠之地,土卒民夫病死、战死者极众。
大兴土木:在咸阳周边仿建六国宫室,仅关中计宫三百,关外四百余。
更倾举国之力,兴建规模骇人的阿房宫与骊山陵。
仅骊山陵墓便征发刑徒及民夫七十余万,其地宫之深邃,机关之巧妙,陪葬之奢华,亘古未有。
修建阿房宫的木料,需从蜀、荆远道运来,“蜀山兀,阿房出”。
明,紫禁城。
朱元璋看到民夫在皮鞭下艰难运输巨木的场景,痛心疾首。
“如此滥用民力,焉能不反!咱建国之初,深知民间疾苦,一砖一木皆思节省,始皇此等行径,与桀纣何异!”
为了维持这些工程与庞大军队的开销,秦朝的赋税极其沉重。
史载“田租、口赋、盐铁之利,二十倍于古”,“力役三十倍于古”。
农民需将收获的三分之二以上缴给国家,男子一生中需轮流服兵役、戍边、为官府运输物资以及从事各种土木工程,无休无止。
“丁男被甲,丁女转输,苦不聊生,自经于道树,死者相望。”
帝国驰道纵横,连接的不仅是疆土,更是无数家庭的血泪与枯骨。
【焚书以愚民,坑儒以箝口】
在思想领域,始皇与李斯推行了前所未有的文化专制政策。
博士淳于越依据古制,提出分封子弟之议,引发李斯强烈反驳。
李斯上书指出“私学而相与非法教,人闻令下,则各以其学议之”,主张禁止私学,除《秦记》、医药、卜筮、种树之书外,其余《诗》、《书》、百家语,皆需交官府焚毁,令下三十日不烧,黥为城旦;有敢偶语《诗》、《书》者弃市;以古非今者族。
始皇准其议,遂有焚书之举,先秦无数文化典籍,因此灰飞烟灭,造成了无法弥补的文化浩劫。
唐,太极殿。
李世民看到竹简被投入火海,痛惜不已。
“百家争鸣,乃思想之盛景,始皇此举,摧残文明,断绝智慧,其罪深矣!朕开弘文馆,广纳群书,便是要引以为戒。”
焚书之后,又有坑儒事件。
方士侯生、卢生奉命寻仙求药,未得,反而私下非议始皇“刚戾自用”、“专任狱吏”,随后逃亡。
始皇闻之大怒,曰:“吾前收天下书不中用者尽去之。悉召文学方术士甚众,欲以兴太平,方士欲练以求奇药。今闻韩众去不报,徐市等费以巨万计,终不得药,徒奸利相告日闻。卢生等吾尊赐之甚厚,今乃诽谤我,以重吾不德也。诸生在咸阳者,吾使人廉问,或为訞言以乱黔首。”
于是使御史悉案问诸生,诸生传相告引,乃自除犯禁者四百六十余人,皆坑之咸阳。
此举虽主要针对欺骗他的方士,但也牵连了大量儒生,进一步激化了与知识阶层的矛盾,使天下士人寒心。
(儒最早指有学术的人,所以儒士就是术士。)
(这期间也有儒生吃公家饭,比如叔孙通。)
【寻仙以求生,巡游以镇运】
在残酷治理帝国的同时,始皇帝内心深处对死亡的恐惧也与日俱增。
他渴望长生,迷恋方术。
齐人徐市(徐福)上书,言海中有蓬莱、方丈、瀛洲三神山,仙人居之,请得斋戒,与童男女求之。
于是遣徐市发童男女数千人,入海求仙人。
此后,又接连派遣卢生、韩终、侯公、石生等方士寻求仙人不死之药,耗费巨万,终无所得。
为了“示强威,服海内”,并实地寻找仙人仙药,始皇在位期间进行了五次大规模巡游天下。
足迹东至大海,北抵边塞,南达荆楚,所到之处,刻石颂功,宣扬皇帝威德。
然而,这浩荡的巡游队伍本身,便是对沿途郡县的巨大负担,地方需供应物资,修治道路、行宫,百姓苦不堪言。
宋,汴京。
赵匡胤叹道。
“求仙问道,乃虚妄之事,以帝王之尊,沉溺于此,徒耗国力,扰害地方,智者不为也。”
浩渺之音在此章末,以沉痛的语调总结:
【巍巍帝国,建立在累累白骨与无尽哀嚎之上。】
【书同文,车同轨,奠定万世之基;徭役繁,刑律酷,亦埋覆亡之因。】
【寻仙药,求长生,暴露人性之惧;焚诗书,坑儒士,铸成文化之劫。】
【功过如此分明,何其壮哉,又何其悲哉!】
画卷在骊山陵墓幽深的地宫入口与东海缥缈的求仙船影之间切换,最终定格在始皇最后一次巡游,病逝沙丘的场景。
一个时代的强音,即将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