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询即位之初,深知自身帝位源于霍光之策立,且霍氏集团盘踞朝堂,权倾朝野。
他选择了隐忍与韬晦,对霍光极尽尊崇,“政事一决于光”,甚至在霍光表示要归政于他时,也谦让不受,使霍光继续领尚书事,掌控枢机。
每次霍光陪同他乘坐辇车,宣帝内心都感到严惮不安,如芒刺在背,后世“芒刺在背”的典故便源于此。
然而,这位从民间走来的皇帝并未真正放弃权柄,他一面隐忍,一面默默观察,等待时机。
地节二年春,霍光病逝,宣帝开始亲理政事。
他并未急于求成,而是首先以极高规格安葬霍光,并重用霍光之子霍禹为右将军,封其侄霍云为冠阳侯,以稳其心。
但与此同时,他逐渐调整中枢权力结构,任命御史大夫魏相为给事中,使其能够参与核心决策,又任命其外祖母家史氏成员及许皇后家族成员担任中常侍等职,逐步构建自己的信息渠道和权力基础。
霍氏家族感受到权力被侵蚀的威胁,尤其是当宣帝立与许平君所生之子刘奭为太子,而霍光之女霍皇后(霍成君)未能生育,使其家族未来地位受到挑战,遂生怨望,阴谋废立。
地节四年七月,霍氏谋反事泄,宣帝以雷霆手段将其诛灭,霍禹被腰斩,霍云、霍山自杀,霍皇后被废,十二年后自杀。
至此,宣帝彻底清除了霍氏势力,真正掌握了至高无上的皇权,整个过程展现了他非凡的隐忍、耐心与精准的政治手腕。
亲政之后,宣帝将其在民间所体察到的治国理念付诸实践。
他高度重视吏治,认为“政平讼理”的关键在于良吏。
他大力改革选官制度,增置四科(德行、明经、明法、治剧)以铨衡官吏,尤其重视刺史、守相的选拔与考核,常亲自召见,询问地方政事,观其言行,据以升黜。
他对官吏信赏必罚,颍川太守黄霸因“养视鳏寡,赡助贫穷”,治行优异,被赐爵关内侯,黄金百斤,秩中二千石;而京兆尹赵广汉虽能力出众,但因执法过激、追查丞相夫人过失等事,最终被处以腰斩。
宣帝曾言:“庶民所以安其田里而亡叹息愁恨之心者,政平讼理也。与我共此者,其唯良二千石乎!”
他认为太守是吏民之本,频繁更换则下不安,百姓知其将久任,方不敢欺罔,乃服从其教化。
故汉代良吏,于宣帝时期为盛。
在经济民生上,宣帝延续了昭帝时期霍光推行的“与民休息”政策,并有所发展。
他多次下诏减免田租、口赋,振贷贫民,遣使循行天下,存问鳏寡孤独,察举吏治得失。
他降低盐价,以减轻百姓生活负担。
针对武帝以来豪强兼并、流民增多的问题,他采纳耿寿昌的建议,在边郡设立“常平仓”,谷贱时增价籴入,谷贵时减价粜出,以调节粮价,备荒赈恤,此举既利农亦惠民,成为后世重要的仓储制度。
他还下令“假郡国贫民田”,将国家控制的苑囿、池籞租借给贫民耕种,并贷给种子、口粮,安置流民,恢复生产。
这些措施有效地促进了社会经济的发展,史载其时“谷至石五钱,农人少利”,虽谷价过低对农人略有影响,但总体上反映了粮食的充足。
在对外关系上,宣帝展现了雄才大略,取得了辉煌的武功。
本始二年,因匈奴侵乌孙,汉遣五将军率十六万骑兵,与乌孙联军东西夹击匈奴,这是两汉时期最大规模的一次对外出征,虽未与匈奴主力决战,但迫使匈奴远遁,削弱其势。
其后匈奴内乱,五单于并立,互相攻伐。
宣帝抓住时机,于甘露三年,匈奴呼韩邪单于在穷困中率众南下款塞,称臣朝汉。
宣帝以殊礼相待,位在诸侯王之上,标志着匈奴开始成为汉朝的藩属,结束了汉匈之间长达百余年的大规模战争状态,实现了“边城晏闭,牛马布野,三世无犬吠之警,黎庶亡干戈之役”的和平局面。
与此同时,宣帝在西域的经营也达到顶峰。
神爵二年,遣骑都尉郑吉发西域诸国兵攻破车师,并迎降因内乱而穷蹙的匈奴日逐王先贤掸,威震西域。
宣帝遂命郑吉“护车师以西北道”,并“都护”西域南北道,设西域都护府于乌垒城,正式将西域纳入汉朝版图,进行羁縻统治。
西域都护的设置,保障了丝绸之路的畅通,加强了中西文化交流,具有极其深远的历史意义。
对于西羌的叛乱,宣帝遣后将军赵充国率军平定,赵充国力排众议,坚持“寓兵于农,屯田戍守”的策略,最终成功地安定了羌地,减轻了国家长期的边防负担。
在文化方面,宣帝虽出身民间,却重视儒学。
他在石渠阁召集群儒,讲论《五经》异同,并亲自称制临决,增立梁丘《易》、大小夏侯《尚书》、谷梁《春秋》博士,推动了经学的发展。
然而,他治国并非纯用儒术,而是“霸王道杂之”,既注重德教,也强调法治,注重实效,形成了独特的施政风格。
他对于太子刘奭(即后来的汉元帝)柔仁好儒的倾向颇不以为然,曾告诫说:“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且俗儒不达时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于名实,不知所守,何足委任!”
这番叹息,预见了其后西汉政治的走向,也深刻揭示了宣帝本人的政治理念。
然而,宣帝晚年亦因巫蛊之祸的阴影,对许皇后之死心存疑虑,加之宠信张婕妤,导致在继承人问题上摇摆不定,甚至一度有意更立淮阳王刘钦为太子,终因顾念与许平君的旧情及刘奭为嫡长而作罢,但这也为后来的政治动荡埋下了伏笔。
黄龙元年十二月,刘询崩于未央宫,在位二十五年,这位起于忧患、成于中兴的传奇皇帝,走完了他波澜壮阔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