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苏晚内心炼狱般的煎熬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小隔间外,指挥中心的喧嚣透过薄薄的门板,如同遥远海域的风暴,持续不断地传来,提醒着她现实的残酷与紧迫。
“……三号炮位沉默!重复,三号炮位被击中!”
“医疗队!医疗队需要更多血浆!快!”
“报告能量储备!护罩整体能量已下降至百分之五十八!东南区段仅剩百分之四十三!”
“敌军先锋已进入四百米范围!异能者小队开始前出!”
每一个声音,都像是一记重锤,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天平的一端,是基地数万人越来越清晰的死亡倒计时。
而天平的另一端,是灰石镇那两三千个模糊却沉重的生命。
她试图用绝对的理性来武装自己,将那些无用的情感剥离。她回忆起自己学过的历史,那些在文明存续关头做出的、被视为必要之恶的决策。牺牲小部分,保全大部分。这似乎是写在人类文明基因里的某种生存密码。
但是,当她闭上眼睛,试图将“灰石镇”仅仅看作一个坐标,一个数字时,那些破碎的、关于末世底层幸存者的记忆画面便再次涌现。他们不是数字,他们是在废墟中翻找食物的父亲,是把最后一口水留给孩子的母亲,是眼神浑浊却仍在祈祷的老人……他们和她,和基地里的每一个人一样,都在拼命地想要抓住一丝活着的微光。
凭什么由她来决定,谁该被放弃?谁该被献祭?
就因为她更强?就因为她坐在这个位置上?
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和自我厌恶,如同毒液般在她心中蔓延。她感觉自己正在被撕裂,一半被拖向冰冷残酷的理性深渊,另一半则在坚守着某种即将崩断的道德底线。
“砰!”
一声格外剧烈的爆炸,似乎就在指挥中心不远处响起,震得小隔间的墙壁都微微颤动,顶灯闪烁了几下。
门外传来周小飞有些变调的吼声:“妈的!他们的异能者摸上来了!‘风吼’在攻击我们的通讯天线!备用线路启用!快!”
通讯可能中断?这意味着指挥系统将陷入半瘫痪!
危机正在一步步升级,逼近临界点。
苏晚猛地抬起头,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但那双凤眼之中,剧烈挣扎的波澜却在一点点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死寂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她缓缓站起身,身体的僵硬显示着内心的负荷已达到极限。她走到墙边一个小小的洗手池前,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凉水狠狠泼在脸上。刺骨的寒意让她打了个激灵,也让她最后一丝犹豫被冻结。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水珠顺着她黑发滴落,沿着苍白的脸颊滑下,如同泪痕。镜中的那双眼睛,深邃,冰冷,带着一种斩断了一切牵绊后的决绝,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沉沦的痛楚。
她知道了。
她没有选择。
或者说,从她成为“黎明女王”,肩负起这数万人生死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失去了选择的余地。
个人的道德洁癖,在集体存亡的面前,是奢侈的,也是致命的。
她可以陪着基地一起“光明”地战死,成全自己的信念和雷战那样的坚持。但然后呢?数万人为她陪葬,黎明之火彻底熄灭,这片土地重新陷入彻底的黑暗与野蛮。
她做不到。
她宁愿背负这永恒的罪孽,堕入内心的地狱,也要让更多的人活下去,让“黎明”这个名字,能够继续存在下去。
这,就是独裁者的宿命。这,就是文明在黑暗纪元中,必须吞咽下去的,带血的基石。
她转身,不再看镜中的自己。步伐稳定地走到小隔间中央。
那血色的系统界面,依旧悬浮在那里,等待着最终的裁决。
苏晚的目光,如同两柄淬了冰的利刃,死死地盯住了那个【 A. 启动“灰石镇”诱导协议……】的选项。
她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干涩得发疼。
然后用一种近乎耗尽了所有力气的、低哑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对着那无形的系统,更对着自己残存的良知,说出了她的选择:
“……启动。”
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视野中那血色的【A】选项,如同被点燃的引信,猛地亮起,然后骤然收缩,化作一道细微的血光,消失不见。
几乎在同一时刻,一股庞大的、极其复杂的战场信息流涌入她的脑海,那是【敌方实时动态布防图】!每一个敌方单位的位置、状态,甚至能量强弱都以惊人的精度标注出来。
然而,伴随这宝贵信息而来的,是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带着某种难以言喻恶意的波动,以她为中心,或者说以系统为媒介,瞬间扩散出去,穿透了墙壁,穿透了能量护罩,以超越物理规则的速度,射向西北方向,射向那个名为“灰石镇”的地方。
协议,已启动。无需人力干预,献祭,已经开始。
苏晚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她伸手扶住旁边的金属桌沿,才勉强站稳。脑海中,似乎隐约听到了来自遥远西北方向的、无数细碎而凄厉的、充满绝望与不解的哀嚎……
“指挥官!” 周小飞的声音伴随着推门声再次响起,语气比之前更加焦灼,“正面防线快顶不住了!我们需要……”
“知道了。” 苏晚打断他,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冷静,甚至比往常更加冰冷,不带一丝人类的温度。她直起身,脸上所有的脆弱和挣扎都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种近乎非人的平静。“传我命令,让‘幽灵’小队即刻出发,按预定‘断尾’方案,前往西北方向旧公路一线执行侦察与游击任务,无需接敌,保持隐蔽,实时反馈敌军动向。”
周小飞一愣:“‘幽灵’小队?现在派他们出去?可是正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