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的轰鸣声渐渐变得稀疏而有节奏,不再是之前那种亡命般的急促射击。能量护罩的光芒稳定地闪烁着,虽然远未恢复到最佳状态,但已不再是那副随时可能熄灭的凄惨模样。围墙之上,士兵们终于可以靠着垛口喘息片刻,接过后勤人员拼命送来的、尚且温热的食物和水,彼此包扎着伤口,交换着劫后余生的、带着麻木的眼神。
指挥中心内的紧张气氛也缓和了许多。大部分紧急警报已经解除,操作员们的声音不再声嘶力竭,而是带着疲惫的平稳。人们开始有时间清理个人终端上积压的次要信息,或者小声讨论着这场不可思议的逆转。
“真是……难以置信。我们竟然真的顶住了。”
“多亏了指挥官……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好像敌人的每一步都在她算计之中。”
“听说西北边出了大事,把联军的主力都引过去了……”
“管他呢,反正我们活下来了!”
活下来了。这三个字,在几个小时前还是遥不可及的奢望,此刻却成了所有人心中共同的回响。一种虚脱般的庆幸感,弥漫在空气中。
周小飞终于有时间梳理那些非紧急渠道的信息。他点开一个由“幽灵”小队通过低速率、高保密性数据链传回的文件包。传输过程似乎受到了强烈干扰,文件是断断续续的文本和经过严重压缩、布满雪花的图片。
他一开始只是例行公事地浏览,但很快,他的脸色变了。瞳孔骤然收缩,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他猛地抬起头,看向依旧站在主屏幕前、背影孤直的苏晚,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将那份刚刚解码完毕的、简短的文字报告,发送到了苏晚的私人终端上,并标记了最高优先级。
苏晚的个人战术目镜上,悄无声息地弹出了那份报告。没有图片,只有冰冷的文字,却带着扑面而来的血腥气:
“ ‘幽灵’一号,最终阶段报告。位置:灰石镇外围制高点。”
“ 观测确认:联军分兵部队(包括‘熔炉’小队、‘织梦者’团队及大量步兵)已全部抵达,并完成对灰石镇合围。”
“ 攻击模式:无差别毁灭性打击。‘钢铁城’使用重武器清障,‘天启会’进行范围精神污染与恐惧扩散。”
“ 镇内情况:……有组织抵抗已于十分钟前基本停止。观察到……大量平民……无差别……屠戮……景象……无法详细描述……”
“ 最终观察:镇中心标志性水塔被‘熔炉’成员摧毁……目前……仅存零星的、无意义的枪声……和……持续的燃烧……”
“ ……”
“ 报告完毕。请求……下一步指示。”
文字在这里戛然而止。没有提问,没有猜测,只有一种近乎死寂的、目睹了超越理解范围的惨剧后的麻木。
苏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指挥中心里,人们还在为生存而庆幸,为指挥官的“英明”而感叹。他们永远不会知道,他们呼吸的每一口“生”的空气,都掺杂着遥远之地数千亡魂的哀叹。
她成功了。用灰石镇的彻底毁灭,换来了黎明基地的存续。这是一道冰冷的数学题,她得出了“正确”的答案。
但她输了。输掉了某种作为“人”的基石。那道她亲手划下的、代表着底线的痕迹,原来如此轻易就能被自己跨越。
她没有流泪,没有崩溃。只是觉得冷,一种从灵魂深处弥漫出来的、任何篝火都无法温暖的寒冷。那冰冷的捷报,此刻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灵魂上,留下永久的、丑陋的疤痕。
她缓缓抬起手,关闭了战术目镜上的报告界面。屏幕上,重新显示出黎明基地稳固的防线和逐渐远去的联军残影。
胜利,如此沉默。
代价,如此震耳欲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