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冕的喧嚣如潮水般退去,指挥部——如今或许该称之为王庭——终于重归寂静。白日里万人呐喊的声浪仿佛还在梁柱间残留着细微的震颤,空气中弥漫着火炬燃烧后的淡淡烟味,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权力的冰冷气息。
苏晚独自立于大厅中央。那顶象征着至高权柄的“黎明之冠”已被她取下,随意放在一旁铺着简陋地图的木桌上,在油灯的光晕下,金色晶石折射着幽微的光。她依旧是那身黑色战衣,卸去了冠冕的压制,身形却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要挺拔,也更显孤峭。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小小的、已经有些氧化发暗的金属徽章。那是陈默在仪式结束后,众人散去时,悄然递给她的。
“清理战场废墟时发现的,嵌在一块炸碎的混凝土里。”陈默当时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只是归还一件无关紧要的失物,“看样子,是旧时代的东西了。”
那是一枚大学校徽。边缘已有磕碰的痕迹,表面曾经明亮的珐琅彩也有些剥落,但上面雕刻的学术符号依旧清晰可辨。属于一个早已崩塌的、充满秩序与知识的遥远时代。属于……曾经的苏晚。
她的指腹感受着徽章冰凉的触感和粗糙的刻痕,眼前似乎闪过一些早已模糊的画面——灯火通明的图书馆,窗外无忧无虑的蝉鸣,讨论课上意气风发的争辩,还有……眼前这个同样年轻、眼中带着温和笑意的学长,将一本厚厚的参考书递给她,指尖不经意地触碰……
那些画面如同水中的倒影,只一瞬间便被更清晰、更浓稠的记忆覆盖:猩红的天空,凄厉的警报,怪物撕咬人体的惨叫,四处飞溅的鲜血,为了半块发霉面包而爆发的生死搏杀,还有她第一次用这柄唐横刀,斩断曾经同类脖颈时,那温热而粘稠的触感……
指尖猛地收紧,徽章的边缘几乎要嵌进肉里。那些柔软的、属于“过去”的回响,在这残酷的末世里,是比任何变异体都更要命的毒药。它们会消磨意志,会让人产生不切实际的怀念和软弱。
陈默在这个时候将它归还……是巧合,还是有意?是提醒她勿忘来路,还是警示她已被过去束缚?
苏晚的眼神重归冰封般的平静。将那枚徽章紧紧攥在手心,直到那冰冷的金属被体温焐热,然后,她将其随意地塞进了战衣内衬的一个口袋里,与几枚备用的能量晶核放在了一起。它不再具有任何象征意义,仅仅是一件……物品。
她踱步到窗边,推开厚重的木质窗板。夜风瞬间涌入,带着荒野特有的清冷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味。整个基地大半已陷入沉睡,只有围墙之上,火把的光晕勾勒出巡逻战士警惕的身影,更夫敲梆子的声音规律地回荡。远处,新建的垂直农场轮廓在月光下显出模糊的骨架,地下水引流的工地上,夜间施工的火把连成一条蜿蜒的光带。
这一切,都在她的意志下运转。每一个身影,每一处光点,都系于她一身。
王者的孤寂如同这深夜的寒气,无声无息地渗透进来。从此,她不能再是任何人的“同学”、“伙伴”,甚至不能仅仅是“首领”。她是“女王”,是规则的制定者,是生存的保障,也是最终责任的承担者。所有的依赖、期盼、恐惧、甚至潜在的背叛,都将指向她一人。
这份重量,沉甸甸地压在肩头,几乎令人窒息。
但她眼底深处,那冰层之下,燃烧着的却是更加炽烈、更加坚定的火焰。这孤寂,是她自己选择的道路。这重量,是她必须背负的代价。
视线越过基地的灯火,投向远方那片吞噬一切的、无边无际的黑暗。在那黑暗之中,隐藏着“钢铁城”的残部,隐藏着“天启会”阴魂不散的主教和那个神秘的炼金术士,隐藏着数不尽的变异体和未知的危险。它们都在窥伺,等待着将这个新生的“黎明”扼杀。
唇边,掠过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她轻声自语,声音低得仿佛只有她自己和这无尽的黑夜才能听见:
“统一,开始了。”
这不是宣告,而是笃定。是对过去纷争的终结,也是对未来血与火征程的开启。王的目光,已穿越黑暗,锁定了下一个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