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劲……非常不对劲……”林悦的眉头越皱越紧,几乎要拧成一个结,她反复核对着最后几段文字,声音因为震惊而显得有些沙哑,“他的描述……他的认知,在后期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或者说……崩塌……”
在笔记早期和中期,他不遗余力地将那“浩瀚意志”描绘成充满“神性光辉”、“无限慈悲”与“终极真理”的完美存在。但到了占据最后几页的、时间戳接近末世爆发时的记录里,一些关键的、定义性的词汇开始被悄然替换,或者被加上了充满疑虑的引号。
他不再频繁使用“慈悲”(mercy),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绝对的秩序”(cold, Absolute order);“真理”(truth)变成了“无法抗拒、无法理解的宿命”(Inevitable, Inprehensible destiny);而那令人向往的“神性光辉”(divine Radiance),在他的笔下,偶尔会不受控制地流露出一丝“吞噬一切的空洞”(All-devouring Void)和“令人灵魂彻底冻结的漠然”(Soul-Freezing Indifference)。
在一段字迹扭曲得如同痉挛、几乎无法辨认的记录里,他写道:
“我感知到了……祂并非创造(creation)……乃是……归拢(Assimilation)。非为启迪(Enlightenment)……乃是……格式化(Formatting)。祂许诺的国度,非是天堂(heaven)……乃是……绝对之‘一’(the Absolute one)……无个体(No Individuality),无自由(No Freedom),无……无‘我’(No )……”
另一段则充满了渗入骨髓的、几乎要溢出人皮纸的恐惧:
“我听见了……那根本不是低语(whisper)……是潮汐(tide)……是消化(digestion)……是某种庞大到超越想象的……程序运行的……单调的咔哒声(monotonous clicking)……我们……我们难道不是被选中的选民(chosen people)?我们是……祭品(Sacrifice)?是……等待被读取的数据(data)?是……即将被彻底抹去的……错误代码(Error code)?”
最后一张人皮纸上,只有寥寥数语,那暗红色的字迹仿佛是用尽了生命最后一丝力气,带着一种支离破碎的绝望刻下的,充满了迟来的、血淋淋的顿悟:
“祂不在乎信仰(Faith)。”
“祂不在乎恐惧(Fear)。”
“祂甚至不在乎我们是否存在(Existence)。”
“祂只是在……执行(Executing)。”
“我们……错了(we... were wrong...)……”
“祂非神(Not God)……乃……”
字迹到此戛然而止,最后一个词,只有一个扭曲的、未能完成的起笔笔画,像是一个试图写下“魔”(demon)字或“兽”(beast)字,或者仅仅是代表终结的“终”(End),却最终力竭,只留下一个丑陋的、充满不甘的墨点。
卷轴从林悦微微颤抖的手中滑落,撞击在石台上,发出一声轻响。这声响在这片被邪恶与绝望浸透的洞穴内,却如同惊雷般炸开,随后便是死一般的、足以冻结血液的寂静。连空气中那原本若有若无的恶意低语,仿佛也在这可怕的真相面前陷入了沉默。
先知的笔记,与第七区那些冰冷、严谨的数据,在这一刻形成了恐怖而严丝合缝的二重奏。科学侧探测到的“非自然能量信号”、“无法解析的编码逻辑”、“智能引导特征”,在神秘侧这里,得到了一个充满疯狂、偏执,却仿佛更接近本质的诠释——一个没有善恶、没有情感、没有目的,只有纯粹“执行”某种既定“程序”或庞大“本能”的、位于山脉深处的、无法名状的恐怖存在。
它不是神。它甚至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恶魔。它是某种……东西(thing)。一个正在进行“格式化”的“清除程序”。而天启会信徒们虔诚的崇拜、狂热的献祭,在它那漠然的“感知”中,或许与丧尸无意识的嘶吼、与岩石的风化,并无任何本质上的区别。
苏晚弯腰,动作稳定得没有一丝动摇,拾起那张掉落的人皮纸,目光落在那个未完成的、蕴含了无限恐怖与悔恨的最后一个字上。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明显的表情,如同覆盖着冰雪的火山,但那双深邃的凤眸之中,仿佛有亿万年的寒冰在相互撞击、崩裂。她终于彻底明白,他们将要面对的,是何等超越人类一切伦理、哲学和想象力边界的敌人。
“收集所有能找到的线索,尤其是那些完整的壁画影像、石刻的物理拓片,以及……”她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平稳得听不出丝毫波澜,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幻想的冰冷,“这位先知大人的,‘悔悟之作’。”
她将那张人皮纸小心地折好,放入一个特制的密封袋中。
“该离开这个巢穴了。”她转过身,面向那透着一丝微弱光亮的入口,藏蓝色的风衣下摆划破了凝滞的、充满绝望气息的空气。
“这里没有什么‘神之居所’,只有一个疯子的悔悟之地,和一个……正在无情运行的‘格式化’程序的,外部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