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着碎石与尘烟,在断崖边打着旋儿——谁也没想到,修魔界赫赫有名的“六绝门主”,此刻正灰头土脸地蹲在塌方口前,徒手扒石头。
不是运功震山,不是召傀开道,更不是唤兽清障——是真·撸起袖子、咬紧牙关、肩膀抵着滚落的玄岩,一寸寸把压住洞口的千钧乱石往旁边拖。秦王额角青筋直跳,严亮指节泛白,恨天鬓角汗珠混着灰泥往下淌……六张曾令正道修士闻风变色的脸,此刻写满焦灼,连呼吸都带着铁锈味的喘息。
“动……动了!”不知谁低吼一声。
整座塌方体突然发出沉闷的骨裂声,簌簌震颤。秦王与严亮眼神一撞,没半句废话——“退!”话音未落,两人已如两道黑电掠出十丈,抬手布阵。光幕刚成,轰然巨响炸裂长空!飞石如雨,碎屑似雪,漫天烟尘中,一道人影缓缓浮起——衣袍撕裂几处,发丝凌乱,可那嘴角微扬的弧度,却像刀锋舔过月光,邪得耀眼,也稳得惊人。
“老大——!!!”
张飞一声嚎,嗓子都劈了叉。众人抬头,眼眶发热。
龙无名目光如鹰隼扫过四野——十里之内,无一丝正道灵息波动。他这才卸下肩头无形重压,轻轻落地,朝恨天六人抱拳一礼:“诸位前辈,弟子们可都安好?”
恨天朗笑拱手,声音里还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若非龙小友以身为柱,撑住将倾山腹,今日能活着爬出来的,怕不足五十之数!”——这话没半分夸张。方才山崩刹那,正是龙无名硬生生将濒临坍塌的洞窟核心凝成一道“木元韧脉”,如脊梁般撑住穹顶,才让数百弟子得以争分夺秒撤出。
“不过是尽己所能罢了。”龙无名笑着摆手,云淡风轻得仿佛刚才不是在生死线上走钢丝。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最后一刻真元枯竭、识海嗡鸣时,那一道自千里之外疾驰而回的赤色分身,是如何如甘霖灌顶,瞬间补足四成真元,助他破壁而出——侥幸?不,是命悬一线后,亲手攥回来的生机。
“先调息!”恨天一挥手,干脆利落。四周弟子瘫坐一片,魔元几近干涸,连站稳都晃悠。此时若有敌袭,六大派精英怕真要折戟于此。众人立刻盘膝入定,吐纳吞吸间,灵气如溪流汇入干涸河床。
就在此时——
一道细若游丝的赤芒,无声无息没入龙无名后颈。快得连风都没惊动。
秦王、严亮、恨天三人同时眼皮一跳。那气息……浑厚、炽烈、带着不容忽视的古老威压,竟隐隐与他们三人的本源魔元分庭抗礼!
秦王眉头刚蹙,忽而一松——想起来了!上次救他女儿时,龙无名体内分明还蛰伏着一具木系分身;这赤芒……八成是火系分身归位。难怪气息如此霸道。
半日过去,方圆十里灵气被抽得稀薄如雾。龙无名睁眼环顾,微微摇头:这点浓度,自己苦修十年也未必补得回四成真元。他指尖翻飞,七枚灵石嵌入地脉节点,法诀一引——
“嗡……”
空气骤然黏稠,天地灵气如百川归海,呼啸涌入阵心。草木轻颤,砂石微浮,连远处几株枯树都悄然抽出一点新绿。
“啧,小友这手聚灵阵,比我们当年偷学的‘九星引’还润物无声啊!”恨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龙无名回头,只见六大门主并秦王、严亮已悄然列于身后,虽面色疲惫,眼神却如淬火精钢。他挠挠头:“哪敢当夸?就是顺手布个‘小灶’,省得大伙儿饿着肚子聊仇家。”
恨天一笑,目光扫过满地盘坐的年轻面孔:“我们这些老骨头,皮糙肉厚,熬一熬无妨。可他们——”他顿了顿,声音沉下去,“是修魔界未来三十年的刀、是血、是火种。死一个,都是剜心割肉。”
旁边紫发如焰的烙宾轻叹:“可惜……埋在下面的,还有三十多个孩子。”
赵无极须发皆张,拳头捏得咯咯响:“昆仑那群伪君子!嘴上喊着‘诛魔卫道’,背地里却引爆‘地煞阴雷’,专挑我们撤退时动手——卑鄙?那是把‘卑鄙’二字刻进祖坟里了!”
“操他娘的昆仑!”粗嗓门的钱光才猛地一捶大腿,震得地面浮尘腾起,“等老子魔元一满,拎刀就上玉虚峰!单挑?老子剁他掌门三根手指头再谈规矩!”
“老钱!”赵无极一记眼刀甩过去,“龙道友面前,收着点你那莽牛脾气!”
钱光才脖子一缩,嘀咕:“……我这不是替孩子们咽不下这口气嘛……”
恨天无奈摇头,转头向龙无名温声道:“来,给你引荐几位‘活宝’——这位紫发的是地煞门烙宾,擅炼阴火;骂人的赵无极,横扫门主,脾气比他的‘断岳刀’还硬;旁边那位沉得住气的林荒,血煞门,出手从不溅第二滴血;狂魔门陈才,笑面虎,越笑越该躲;最后这位……”他拍了拍钱光才厚实的肩膀,“魔杀门钱光才,人送外号‘钱疯子’,但凡认准的事,天塌下来也得先砸出个窟窿。”
龙无名抱拳,笑意清亮:“见过各位前辈!”
烙宾却一步上前,按住他手臂:“前辈?咱们平辈论交。你救的是整个修魔界的明天——这一礼,我们受着,心里却得记着:从今往后,你龙无名的名字,就刻在六绝山门的护山碑上。”
龙无名刚听完烙宾那句“咱们平辈相称”,眼皮一跳,下意识脱口而出:“这怎么行?”——话音未落,自己都愣住了:不是推辞,倒像被烫着了似的,本能一缩。
烙宾却半点不接他这茬,眉峰一压,声音沉下来:“怎么不行?你跟秦王兄能直呼其名、把酒论道,难不成在我们几个‘粗把子’面前,反倒要端着个‘前辈晚辈’的架子?莫非……”他顿了顿,目光灼灼,“是嫌我们魔道六门,不够格与你平起平坐?”
这话一出,空气微滞。横扫门主赵无极立刻笑着接上,袍袖一拂,语带三分豪气七分诚恳:“烙兄所言,字字如钟!修真界讲‘达者为师’,魔道何尝不是?龙小友一剑破三阵、单挑昆仑护山大阵而不退半步——这份修为,早越过辈分之墙了。硬要叫‘前辈’,反倒是折了彼此的肝胆。”
“哈!老赵这话,我老钱爱听!”魔杀门主钱光才大步上前,蒲扇似的大手“啪啪”两下拍在龙无名肩头,震得他衣领微扬,“小子,以后咱就‘哥’来‘哥’去!什么‘前辈’‘晚辈’,听着跟嚼陈年腊肉似的——又干又涩还硌牙!男人说话,痛快点,敞亮点,行不行?”
龙无名闻言,眸光一闪,笑意浮上眼角,干脆利落地抱拳一拱:“既然诸位大哥抬爱,龙无名便厚着脸皮,高攀了——烙大哥、赵大哥、钱大哥……还有诸位兄长,今后但有差遣,赴汤蹈火,绝不含糊!”
“这就对味儿了!”钱光才刚咧嘴大笑,忽见其余五位门主齐刷刷朝秦王方向使眼色——他脖子一梗,顺着望去,正撞上秦王那张冷如玄铁的脸,眉心微蹙,唇线绷紧。钱光才立马改口,笑得比刚才还响亮:“当然啦!秦王兄例外!您是神坛上的杀神,我们是泥地里打滚的糙汉——这尊卑,咱心里门儿清!”
龙无名却眨眨眼,板起脸,一本正经道:“可钱大哥,咱们天魔门、横扫门、魔杀门……哪个不是正统修真传承?连《太玄魔典》开篇都写着‘万法同源,真魔本一’——您这话,可是把自家祖师爷也一块儿‘粗把子’进去了哦?”
“哎哟喂——!”钱光才一拍光脑门,整张脸瞬间涨成酱紫色,手指慌乱地挠着头皮,结巴起来:“这……这……我老钱嘴快没过脑子!诸位别当真!龙老弟你可太损了啊——刚认哥,就给我挖坑埋雷?!”话音未落,他自己先绷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笑声震得檐角铜铃嗡嗡作响。
众人哄然大笑。秦王冷峻的嘴角也几不可察地向上牵了牵;恨天摇头失笑,严亮则直接笑得捶腿。钱光才索性一把搂住龙无名肩膀,佯装恼怒:“好小子!这声‘大哥’喊得值——回头魔杀门秘藏的‘九转锻骨膏’,给你留三罐!专治——”他故意拖长调子,猛一掌又拍下去,“专治骨头太硬,硌得我手疼!”
“咚!咚!”两记闷响。钱光才的手掌刚落下,眉头就是一跳:“嘶——老弟,你这肩胛骨是拿玄冥寒铁炼的吧?还是偷吃了龙族逆鳞?!”他甩着手腕,啧啧称奇,“要不是亲眼见你掐诀引雷、御剑飞空,我还真以为你是哪条老龙化形,专来魔道混日子的!”
笑声未歇,天魔门左右护法已疾步而至,单膝触地,甲胄铿然:“禀门主!六门弟子调息已毕,战力重整完毕,静候号令!”
谈笑戛然而止。恨天神色一敛,方才的爽朗尽数沉入眼底,声音低哑如砂石摩擦:“伤亡……报。”
“回门主。”左护法垂首,喉结滚动了一下,“六门合计:陨落弟子两千一百三十七人,重伤五百零九,余下可战者一千五百二十一……其中,我天魔门……殁者五百一十二。”
风忽然静了。远处残阳如血,泼洒在断刃与焦土之上。恨天闭了闭眼,再睁时,瞳中已无悲喜,唯有一片焚尽万物的幽暗:“昆仑……崆峒……这笔账,我天魔门,一笔一笔,刻进魂碑里。”
严亮默默上前,将一只宽厚手掌按在他肩头,力道沉稳:“老恨,别只看咱们的窟窿——你算算昆仑那一千精锐,活下来的,不足五十;他们七十一位散仙,如今坟头草都三尺高了。这一仗,没赢家,只有活下来的人,替死人把路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