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大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午后刺目的阳光。方恕屿看着陆凭舟那辆线条冷硬的路虎卫士消失在车流中,才转身返回专案组办公室。迟闲川提供的“蜕灵蛊”信息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他心头,也指明了新的侦查方向。他立刻召集队员,重新部署任务:重点排查南疆籍贯、懂蛊术、尤其是有外科或医学背景的可疑人员;深挖李果儿死前一周接触的所有物品,尤其是直播道具和粉丝礼物;对“金蝉子”Id进行更深入的网络追踪。
与此同时,陆凭舟驾驶着路虎,平稳地驶离喧嚣的市区,开往京市西城着名的别墅区“云栖苑”。车窗外的景色从高楼林立逐渐变为绿树成荫的静谧街道。他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方向盘边缘的真皮包裹。脑海中,迟闲川那张时而谪仙般超然、时而市侩懒散的脸,以及小女孩招魂成功后撕心裂肺的哭声,交替闪现。那句德语箴言——“Es ist nichts schrecklicher als eine t?tige Unwissenheit”——如同魔咒般在他耳边回响。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试图将纷乱的思绪压下,但镜片后的眼神却比往日更深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和探究。
车子驶入一栋气派而不失雅致的独栋别墅车库。熄火,下车。车库内光线明亮,停着几辆价值不菲的豪车。陆凭舟乘坐内部电梯直达一楼客厅。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温暖明亮的灯光和隐约的茶香扑面而来。客厅里,刚从国外度假归来的陆父陆乾胤正端坐在主位沙发上看财经杂志,一身剪裁得体的深灰色羊绒衫衬得他儒雅沉稳。陆母毛湘云则坐在旁边,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正和坐在对面单人沙发上的大儿子陆崇璟说着什么。陆崇璟身边,坐着一位气质冷峻、气场强大的男人,正是储承晏。
“爸,妈,大哥,承晏哥。”陆凭舟走出电梯,声音清朗,带着一贯的温和有礼,向众人一一打招呼。
“小舟回来啦!”毛湘云立刻站起身,快步迎了上来,眼中满是慈爱和心疼。她拉着陆凭舟的手,上下仔细打量,“怎么看着又瘦了些?脸色也不太好。大学里很忙吗?还是医院那边手术太多了?怎么回来这么晚?是不是没按时吃饭?”一连串的问题带着母亲的关切。
陆凭舟任由母亲拉着,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轻轻覆上母亲的手背,安抚道:“妈,没有很忙。就是最近……接了市局那边一个案子,协助他们做些分析工作,稍微奔波了些,休息两天就好了。”他的声音平静,刻意忽略了案子的血腥和诡异。
“市局?”坐在主位的陆乾胤放下杂志,眉头微不可查地蹙起,声音带着一丝不赞同,“你好好的大学教授,国际知名的外科专家,掺和警局里的案子做什么?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交给专业人士去做就是了。”他向来希望小儿子能专注于医学研究和陆氏集团的高端医疗产业,对“不务正业”颇有微词。
坐在对面的陆崇璟闻言,大马金刀地往沙发背上一靠,两条长腿随意交叠,英俊的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他比陆凭舟大五岁,兄弟俩容貌有七八分相似,都继承了父母优秀的基因,轮廓深邃,鼻梁高挺。但气质却截然不同。陆凭舟是高山雪松般的清冷矜贵,带着学者的严谨和一丝不易接近的距离感;而陆崇璟则像热带阳光下肆意生长的乔木,自信张扬,举手投足间带着掌控一切的强大气场和成熟男人的魅力。他笑着替弟弟解围:“爸,您又不是不知道凭舟的性子,他那是醉心学术研究!肯定是局里遇到了什么稀奇古怪、用常规医学解释不了的案子,才厚着脸皮来请我们陆教授出山解惑的。”他转头对陆凭舟使了个眼色,促狭道,“对吧,凭舟?你也是,不早点回来,妈刚才都念叨好几遍了,担心你是不是被哪个疑难杂症给绊住了。”
陆凭舟接收到大哥的信号,微微颔首,对毛湘云温声道:“抱歉,妈,让您担心了。”
毛湘云刚想说话,又被陆乾胤打断:“要是真这么有心,不如早点回家来帮你大哥一起打理集团的事宜。崇璟一个人撑着这么大摊子,你也该分担分担。”他始终觉得小儿子的“学术”道路,不如继承家业来得实在。
毛湘云这下不乐意了,没好气地瞪了老伴一眼,声音也不复对小儿子的温柔:“就你话多!小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喜欢研究就让他研究去!你倒是退位退得早,把那么大个集团全甩给小璟,自己乐得清闲,现在倒管起小舟来了?再多说,你回去自己管去!”
陆乾胤被妻子噎得一时语塞,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陆崇璟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爽朗的笑声在客厅里回荡。陆凭舟的嘴角也微微上扬,眼中染上暖意。就连一向以冷静严肃着称的储承晏,看着陆家父母这熟悉的相处模式,冷峻的眉眼也柔和了几分,嘴角勾起一丝浅淡的笑意。
气氛缓和下来。陆凭舟扶着毛湘云坐回沙发,自己也在一旁的单人沙发坐下。他看向储承晏,问道:“承晏哥,恕知没有一起来吗?”方恕知是储承晏的妻子,方恕屿的妹妹。
储承晏点点头,声音沉稳:“凤栖那边还有点重要的事务需要她亲自处理,走不开。她托我带了礼物过来给伯父伯母。”他示意了一下放在茶几旁的几个精致礼盒。
陆凭舟点点头,没再说话。他端起佣人刚送上的热茶,轻轻吹了吹浮沫。但储承晏敏锐地察觉到陆凭舟似乎欲言又止,那双深邃的凤眸看向他,带着询问:“怎么了?是找恕知有事?”
陆凭舟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沉吟了一下,才开口道:“这次接的案子,是市局刑侦大队方恕屿队长负责的专案组案子。”
储承晏眉峰微挑,他自然知道自家二舅哥方恕屿调任京市接手了连环杀人案,只是没想到陆凭舟会参与其中。“恕屿的那个案子我听说了点风声,”储承晏的声音依旧平稳,“性质挺恶劣,也挺复杂。牵扯到一些……不太寻常的东西?”
陆凭舟“嗯”了一声,放下茶杯,斟酌着用词,将案件的大致情况说了出来,隐去了最血腥的细节和关于迟闲川的部分,只提到受害者死状诡异,现场有宗教仪式痕迹,警方怀疑可能涉及某种邪教组织的“阴祭”行为,凶手手法专业,目标明确。
毛湘云听得脸色发白,紧紧抓住丈夫的手臂:“天哪!这太吓人了!小舟,你只是协助分析吧?不会有什么危险吧?”她担忧地看着小儿子。
陆凭舟摇摇头,安抚地拍了拍母亲的手背:“没事的妈,我只是提供一些医学和逻辑分析上的支持,不参与一线行动,很安全。”
陆崇璟却对“阴祭”这个词产生了兴趣,身体微微前倾,带着探究的笑意看向弟弟:“冲煞阴祭?整得还挺玄乎。凭舟,你可是学了二十多年现代医学,拿了拉斯克奖的人,对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也相信?”他的语气带着调侃,但眼神深处却有一丝认真。他了解自己的弟弟,一个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和科学主义者。
陆凭舟被大哥问得愣了一下。放在以前,他绝对会斩钉截铁地否定。但此刻,迟闲川的身影、小女孩招魂成功的画面、甚至那只主动亲近他的黑猫小白,都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他沉默了几秒,镜片后的眼神闪过一丝复杂,最终选择了一个相对客观的回答:“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现代科学解释不了的事情,不代表它不存在,也可能只是我们尚未找到合适的理论和方法去理解。在我不熟悉的领域,我没有办法……一口否定它的可能性。”他的声音依旧冷静,但那份笃定的否定,已经悄然松动。
陆崇璟眼中掠过一丝真正的惊讶,随即化为更浓的玩味。他靠回沙发,双手交叉放在膝上,看着弟弟,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啧,稀奇,真稀奇。能从我们陆教授嘴里听到这种话,看来这个案子,确实有点‘东西’啊。”他了解弟弟,这份动摇,比任何言语都更能说明问题。
晚饭在温馨又略带点小插曲的氛围中结束。饭后,陆凭舟告别父母,和储承晏一起乘电梯下到地下车库取车。
空旷安静的车库里,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回响。储承晏走到他那辆低调奢华的黑色迈巴赫旁,没有立刻开门,而是转过身,看向落后一步的陆凭舟。车库顶灯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那双洞察人心的凤眸直视着陆凭舟。
“凭舟,”储承晏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库里显得格外清晰,“你想找恕知,应该不只是想问恕屿的事吧?是不是还有其他什么事?”他纵横商场多年,阅人无数,陆凭舟晚饭时那片刻的迟疑和欲言又止,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陆凭舟脚步一顿,有些意外于储承晏的敏锐。他没想到自己只是隐去了迟闲川的名字,却还是被对方察觉到了端倪。他沉默了一下,决定不再绕弯子:“嗯,承晏哥,你认识……迟闲川吗?”
“迟闲川?”储承晏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神情,“恕知的学长,有过一面之缘。我和恕知的婚礼,恕知邀请了他,不过他说观里事务繁忙,抽不开身,没来。”他顿了顿,看着陆凭舟,“怎么,这次的案子,跟他也有关系?”语气是肯定的。
陆凭舟没想到迟闲川居然是方恕知的学长。方恕知今年二十七岁,而迟闲川看起来不过二十四五的样子,这年龄差……他压下心头的疑惑,语气平淡地解释道:“命案发生前,迟闲川曾经在凤岭山后林救过死者,虽然没能阻止最终的悲剧。关于‘冲煞阴祭’、‘蜕灵蛊’这些关键线索和想法,也都是他提出来的,并且提供了一些……指向性很强的证据。”
储承晏闻言,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精光。他点了点头:“迟闲川这个人,我确实了解不多。只知道他是月涧观的看守者,算是个……没有正式皈依的道士?或者说,半个道士更贴切。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肯定,“他确实有点真本事。恕知以前遇到一些……不太好解释的麻烦时,他帮过忙,算是我们家的恩人。”他看着陆凭舟,“如果你想了解他,恕知提过,他是京市大学哲学系的,大三的时候就休学了。你们京市大学应该还有他的档案记录。作为京市大学的教授,你想了解他,应该不难。”
陆凭舟推了推眼镜,掩饰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波动,语气依旧平静:“我只是随口一问,没什么特别想了解的。”他拉开自己路虎卫士的车门。
储承晏了然地点点头,不再多言,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发动引擎。黑色的迈巴赫发出低沉的轰鸣,缓缓驶离车位。经过陆凭舟身边时,车窗降下,储承晏侧头看了他一眼,声音沉稳:“是不是想了解,取决于你自己。恕知那边应该忙完了,我先走了。”说完,迈巴赫流畅地驶出车库。
陆凭舟站在原地,看着迈巴赫的尾灯消失在车库出口,沉默了几秒,才坐进自己的车里。他没有立刻发动,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着,金丝眼镜后的眼神晦暗不明。
约莫三十分钟后,陆凭舟回到了自己位于京市大学附近的独栋别墅。这里远离市中心的喧嚣,环境清幽,是他工作之余难得的清净之地。
他径直上楼,走进主卧附带的宽敞浴室。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洗去一天的疲惫和沾染的尘埃。浴室里水汽氤氲,磨砂玻璃上映出他挺拔而肌理分明的身影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