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楠房间内,随着迟闲川的北斗讳金光符箓打入其体内,那诡异的蝉蛹符号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块,发出“嗤嗤”的轻响,颜色迅速变淡、消散,最终彻底隐没在皮肤之下,只留下一点微不可查的红痕。缠绕在司徒楠身上的那股阴冷、甜腻的气息也如同被阳光驱散的晨雾,瞬间消失无踪。
司徒楠紧绷的身体骤然放松,发出一声长长的、带着解脱意味的叹息,随即沉沉睡去,呼吸平稳悠长。房间里那股令人窒息的压抑感一扫而空。
司徒明远和严宇激动得热泪盈眶,连声道谢。唯有聂无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看着迟闲川的眼神充满了震惊、忌惮,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他刚才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那金光符箓蕴含的力量,绝非普通道士能施展!这小子,深藏不露!
迟闲川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模样,跟司徒明远拿了随喜,小心翼翼的放进了帆布包里,又是一副懒散淡然的模样,仿佛刚才那雷霆手段只是随手为之。他走到陆凭舟身边,低声道:“走吧,陆教授,事儿办完了。”
刚走到陆凭舟那辆线条冷硬的路虎卫士旁,身后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迟闲川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迟观主!迟观主留步!”聂无事看着迟闲川和陆凭舟走向路虎卫士,脸上那点强装的镇定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混合着震惊、敬畏和一丝狂热的神情。他小跑着跟了上去,在迟闲川拉开车门前,脸上堆起与之前倨傲截然不同的、近乎谄媚的笑容,声音也放低了几分:
“迟观主!留步,留步!”聂无事搓着手,小眼睛亮得惊人,“哎呀呀,真是……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老聂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自认见过不少高人,可像迟观主您这样年轻有为,道法如此高深莫测的,真是头一回见!小小年纪,举手投足间就破了那等邪术,这手段,这气度,假以时日,成为咱们玄门最年轻的高功法师那也是指日可待啊!”
迟闲川拉车门的动作一顿,转过身,眉毛一挑,脸上露出那副惯常的、带着点玩味的懒散笑容:“哟?聂香头,这变脸速度够快的啊?刚才不还说我是招摇撞骗的小娃娃吗?怎么,被我这‘三脚猫’功夫吓着了?”
“哎哟!迟观主您可折煞我了!”聂无事一拍大腿,脸上毫无尴尬,反而笑得更加热络,“是我老聂有眼不识泰山,狗眼看人低!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这粗人一般见识!”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一丝试探和诱惑,“迟观主,您看您这身本事,窝在凤岭山那月涧观,是不是有点……屈才了?咱们东城堂口,在京市地界上也算有点薄名,香火旺,信众多,事儿也多。您要是看得上眼,不如……来我们堂口‘顶香’?以您的仙缘和道行,那绝对是‘大拿’级别的!我老聂甘愿给您打下手!”
“顶香?”陆凭舟刚走到驾驶位,闻言疑惑地看向迟闲川。他对这些民间法脉的术语还很陌生。
迟闲川斜倚在车门上,好整以暇地给陆凭舟科普:“陆教授,这‘顶香’啊,就是出马仙这一行的行话。意思呢,就是成为某个堂口的‘弟马’或者‘香头’,负责供奉堂上的仙家,替仙家办事,处理香客的诉求,比如看病、看事、驱邪、破关啥的。‘堂口’呢,就是供奉仙家、处理事务的地方,通常设在香头家里或者专门的道场。一个堂口里,会有掌堂大教主,负责统领全局;有负责看病的‘药王’,有负责查事的‘探马’,有负责打架护法的‘武堂’,还有负责沟通协调的‘扫堂’等等,讲究个分工明确。聂香头这是想拉我去他堂口当‘顶梁柱’呢。”他解释得清晰明了,语气轻松,仿佛在介绍一个普通职业。
陆凭舟听完,深邃的目光扫过聂无事那张谄媚的脸,又看向迟闲川,嘴角罕见地勾起一丝极淡的、带着点调侃的弧度:“听起来倒是个‘正经’营生。迟闲川,你不是个正经道士,去堂口做个‘顶香’的,似乎也挺合适?至少比在山上晒太阳强点。”他特意加重了“正经”二字。
聂无事懵了:“啊?不……不是正经道士?”他瞪大眼睛看着迟闲川,“迟观主,您……您不是月涧观的观主吗?怎么会不是道士?”
迟闲川懒洋洋地摆摆手,语气随意得像在谈论天气:“观主是观主,道士是道士。两码事。我啊,还没正式皈依道门,没受箓,也没拜师,严格来说,算不得道士。顶多算个……嗯,懂点道法的‘半仙’?或者‘民俗文化爱好者’?”他自嘲地笑了笑。
“没皈依?!不是道士?!”聂无事彻底震惊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这……这怎么可能?!您刚才那手‘北斗讳’、‘净天地神咒’,还有那引动雷罡之气的本事,没个几十年道行根本使不出来!您不是道士,怎么能用道家法术用得这么娴熟?这……这不合规矩啊!”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又被刷新了。
就在这时,一直缠绕在聂无事身边、普通人看不见的那缕属于胡家仙的气息,突然剧烈波动起来!只见那气息迅速凝聚、显化,在迟闲川面前不足一米处,一个穿着大红绣金牡丹旗袍、身段妖娆、面容妩媚中带着一丝野性的女子虚影凭空出现!正是聂无事堂口的“红狐仙”——胡翠花!
胡翠花那双勾魂摄魄的狐狸眼死死盯着迟闲川,小巧的鼻子微微抽动,凑近他身前,仿佛在嗅着什么。就在她的鼻尖距离迟闲川脖颈还有寸许时,胡翠花脸色猛地一变!像是闻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她“啊呀”一声惊呼,猛地捂住口鼻,如同受惊的兔子般向后急退了好几步!那双妩媚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敬畏?!
“天……天生偃骨?!”胡翠花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尖细而清晰,她指着迟闲川,看向聂无事,“老聂!他……他是天生偃骨!怪不得!怪不得不是道士也能用道法!怪不得能引动北斗神雷!我的天……这……这怎么可能?!”
聂无事闻言,浑身猛地一哆嗦,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他指着迟闲川,手指都在发抖:“偃……偃骨?!你……你是天生偃骨?!传说中的仙骨?!这……这……”他感觉自己的舌头都打结了,看向迟闲川的眼神彻底变了,充满了敬畏和狂热。
迟闲川挑了挑眉,看着一脸惊骇的胡翠花,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哟?胡姑娘好鼻子啊,隔着这么远都能闻出来?不愧是狐仙,这嗅觉,比警犬还灵!”他语气轻松,仿佛在夸赞对方今天穿得漂亮。
聂无事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努力平复着心中的惊涛骇浪,声音依旧有些磕巴:“迟……迟观主!您……您真是深藏不露啊!天生偃骨!仙骨天成!您……您何止是做个观主啊!就凭您这资质,道协的会长位置都委屈您了!就算是天师之位,您也是错错有余啊!您……您怎么能屈就在月涧观那小小的山头上?这……这简直是暴殄天物!明珠蒙尘啊!”他痛心疾首,仿佛迟闲川的选择是天大的浪费。
迟闲川却浑不在意地耸耸肩,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慵懒的洒脱:“是吗?我没那么大的抱负。月涧观挺好的,清净,自在,有吃有喝,还能晒太阳撸猫。什么会长天师的,不适合我这种懒人。”
聂无事哪肯放弃,连忙从他那件皱巴巴的唐装口袋里掏出一张烫金名片,双手恭敬地递到迟闲川面前,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迟观主!您太谦虚了!老聂我这堂口在京市玄门圈子里,也算有点小名气,香客不少,供奉也足!您要是肯赏脸,不嫌弃的话,随时欢迎您来我堂口坐镇!就凭您这仙缘和这块天生的偃骨,您要是肯‘顶香’,那绝对是这个!”他竖起一个大拇指,用力晃了晃,“保管您名震四海,香火鼎盛!您考虑考虑?”
迟闲川瞥了一眼那张花里胡哨的名片,上面印着“东城无事堂”和聂无事的联系方式,还有一个小小的狐狸图腾。他随手接了过来,看都没看就塞进了自己那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里,语气敷衍地说道:“行吧,名片我收下了。有缘的话,聂香头自会再见。我和陆教授还有事,就先走了。”说完,他朝陆凭舟使了个眼色,拉开车门就钻进了副驾驶。
陆凭舟看了一眼还沉浸在震惊和热情中的聂无事,微微颔首示意,也坐进了驾驶座。黑色的路虎卫士发出一声低沉的轰鸣,缓缓驶离了司徒家别墅。
车内,迟闲川舒服地靠在椅背上,嘴里又开始哼起不成调的、谁也听不懂的小曲儿,手指还在膝盖上轻轻打着拍子,一副悠闲自在的模样。
陆凭舟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沉默地开了一段路。车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明明灭灭。终于,他打破了沉默,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迟闲川。”
“嗯?”迟闲川懒洋洋地应了一声,眼睛都没睁开。
“那个‘偃骨’……到底是什么?”陆凭舟问得直接。他记得迟闲川提过自己是“天生偃骨”,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细问。今晚聂无事和胡翠花那夸张的反应,让他对这个词产生了强烈的好奇。这似乎不仅仅是“天赋异禀”那么简单。
迟闲川闻言,终于舍得掀开眼皮,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带着点戏谑的笑意,斜睨着陆凭舟:“哟?陆教授今天真是不一样啊!不仅彻底接受了玄学世界的存在,居然还开始关心起我来了?啧啧啧,这转变速度,比我画符还快呢!”
陆凭舟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收紧,脸上没什么表情,镜片后的目光依旧平静无波,显然对迟闲川的调侃免疫。他沉默着,显然在等一个正经的答案,而不是插科打诨。
见陆凭舟不接茬,迟闲川撇了撇嘴,觉得有点无趣。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更舒服些,然后才慢悠悠地开口,语气带着点科普的意味:
“行吧,既然陆教授虚心求教,那我就勉为其难给你科普一下。”他清了清嗓子,目光投向车窗外流动的夜色,声音变得清晰而带着一丝悠远,“‘偃骨’,在道家典籍和民间传说里,又被称作‘仙骨’、‘道骨’,是一种极其罕见、万中无一的先天体质。顾名思义,就是人体内天生就长着一块特殊的骨头,形状像……嗯,有点像古代那种半圆形的玉璜,或者说是……嗯,一块微缩版的‘月牙’?位置嘛,通常是在胸骨柄和胸骨体连接处,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心口窝’稍微靠上一点的地方。”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这块骨头,它不是后天修炼出来的,而是与生俱来的。拥有偃骨的人,天生就与天地灵气、阴阳二气有着超乎常人的亲和力。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普通人沟通天地灵气,就像用一根细细的吸管喝水,费力又缓慢;而有偃骨的人,就像自带一个强力水泵,汲取灵气的速度和效率是天壤之别。修炼起道法、符咒、阵法这些东西,事半功倍,一日千里。而且,这块骨头本身,据说就蕴含着强大的灵性力量,对阴邪鬼魅之物有着天然的克制作用,如同烈日融雪。”
他转过头,看向陆凭舟,眼神带着一丝深意:“所以啊,聂无事和胡翠花才会那么震惊。天生偃骨,在玄门中人眼里,那就是老天爷赏饭吃,是注定要踏上修行之路、成就非凡的‘仙苗’。在道门,那就是未来天师的候选人;在佛门,可能就是活佛转世;在出马仙堂口,那就是能请动真正‘大仙’、甚至沟通上界神灵的顶级‘香童’。价值……不可估量。”
陆凭舟安静地听着,大脑飞速运转,将迟闲川的描述与解剖学知识进行对比。胸骨柄与胸骨体连接处……解剖学上称为胸骨角,是重要的体表标志,但从未听说过那里会存在一块特殊的“偃骨”。这显然超出了现代医学的认知范畴。他消化着这些信息,问出了关键问题:“既然天生的偃骨体质如此……厉害,为什么你不正式皈依道门?以你的资质,加上这块‘仙骨’,在道门内必定能有一番作为,就像聂无事说的,成为天师也并非不可能。”
迟闲川闻言,嗤笑一声,脸上露出一种“你太天真”的表情。他重新闭上眼睛,声音带着点漫不经心,却又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陆教授,你还是不太了解我啊。你觉得,我会为了一番所谓的‘作为’,就去牺牲我现在拥有的自由自在、晒太阳撸猫数钱的清闲日子吗?天师?听着就累死个人,责任重得像山,规矩多得能压死人,哪有我现在逍遥快活?”
他顿了顿,语气低沉了些:“再说了,不是我不想,而是……不能。我从小无父无母,是在湘省一个比月涧观还破还小的道观里,被一个姓迟的老道士养大的。老头子临死前跟我说过,我命格特殊,是‘孤辰寡宿,天煞入命’的格局,命中注定六亲缘薄,福禄难全。这身偃骨,既是天赋,也是枷锁。它让我能轻易沟通天地,却也让我更容易被天道‘注视’,更容易卷入各种因果是非。老头子说,我这种命格,注定无法皈依任何正统道门,因为一旦皈依,领受戒律,就等于把自己彻底绑在了那条道上,与天道的纠葛会更深,命中的‘煞’也会被彻底激发,最终……恐怕难得善终。所以,他让我守着月涧观十五年,既是还他养育之恩,也是用道观的气场和祖师爷的香火,帮我压制命格中的煞气,寻求一线生机。十五年之期未满,我哪儿也去不了,更不能轻易皈依。”
“孤辰寡宿,天煞入命……”陆凭舟低声重复着这八个字,眉头微蹙。虽然他对命理之说仍持保留态度,但迟闲川语气中的那份认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让他无法完全忽视。他沉默片刻,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皮质方向盘,发出轻微的“哒哒”声,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既然无法皈依道门,去聂无事的堂口‘顶香’的话,那你为什么……”他斟酌着用词,“……还要拒绝他?仅仅是因为不想被束缚?还是……有别的原因?”他敏锐地察觉到,迟闲川拒绝聂无事,似乎不仅仅是“懒”那么简单。
迟闲川微微睁开眸子,转头看着陆凭舟线条完美的侧脸,嘴角勾起一抹揶揄的弧度:“陆教授,你今天的问题……似乎有点多啊?对我的私事这么感兴趣?”
陆凭舟目视前方,语气清冷,甚至带着一丝探究和坦诚:“我这29年来,从未遇到过所谓的玄学事件,也从未接触过与之相关的人。你……确实不太一样。比我想象中的要更加……看不清,摸不透。与其去问别人,或者查阅那些真假难辨的资料,不如直接问你本人。这更符合科学研究的效率原则。”
迟闲川听着他这段逻辑清晰、理由充分的长篇大论,忍不住咋舌:“啧啧啧……陆教授不愧是做教授的,这口才,这逻辑,说得有理有据,让人无法反驳啊!”
陆凭舟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语气依旧平淡:“毕竟是做教授的。”
迟闲川被他这略带自嘲又理所当然的语气逗乐了,哈哈笑出了声:“嗯,确实是高级知识分子,就是不一样!”
陆凭舟却接了一句:“你本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