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久浑浊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最终落在迟闲川身上,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迟道长……我们簌粟村信奉山神岩君,落花祭……早已成为传统。你……真的能保证,阿依娜从此不再是落花洞女了吗?”
这次回答的是陆凭舟,声音恢复了医学权威的冷静:“她本来就可以不是。只要彻底清除体内的神经毒素,配合心理疏导,她完全可以恢复正常生活。”
巴久又看向那破碎岩石下露出的转生阵:“那这个……”
“祭祀没有完成,阵法自然失效。”迟闲川接口道。
巴久沉默了很久,仿佛在做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最终,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转头看向面如死灰的桑阿娅,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桑阿娅,今天的事,我可以当做没有发生。阿依娜,从此脱离你,由我亲自抚养。而你……”他顿了顿,声音冰冷,“禁足于你的竹楼,安度晚年吧。这是看在同村多年的情分上。”
“为什么?!”桑阿娅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不甘和怨毒,“凭什么?!我才是受害者!我只是想活下去!”
巴久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语气依旧冰冷:“如果你想在警察局里安度晚年,那个人可以帮你。”他指了指持枪肃立的方恕屿。
桑阿娅还想争辩什么,巴久却不再给她机会。他缓缓抬起手中的拐杖,看似随意地在地上顿了顿:“桑阿娅,用虫……你比不了我。别忘了,你的蛊术,还是我教的。可惜……”他眼中闪过一丝悲哀,“当年我只教你用虫,却忘了教你……用虫,更要修心。”
话音未落,桑阿娅身体猛地一僵!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击中!她怨毒的眼神瞬间凝固,身体晃了晃,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地,彻底失去了意识。
巴久不再看她,目光重新投向迟闲川,带着一丝恳求:“那么……迟道长,你答应我的第二个条件……”
陆凭舟立刻从怀中掏出那张兽皮拓本,递给了巴久。
迟闲川看着巴久接过拓本,意味深长地说道:“巴久老头,希望如你所说,保持善心。这东西,就当是我们给簌粟村的一个‘新生’礼物吧。”
巴久阿公展开拓本,只看了一眼上面那些古老神秘的符号和图案,浑浊的眼睛里便闪过一丝精光。他缓缓合上拓本,点了点头:“好。你身上的阴蚀蛊……桑阿娅确实是最了解它的人,但她现在这个样子……”他看了一眼昏迷的桑阿娅,“恐怕不会愿意为你解蛊了。你们先回去吧,我会想办法,找到解蛊的办法。”
陆凭舟眉头紧锁,立刻质疑:“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巴久阿公看向陆凭舟,又转向迟闲川,眼神坦然而坚定:“我以山神岩君的名义起誓……”
“岩君?”迟闲川轻笑一声,打断了他,“巴久老头,对那块石头发誓,你觉得我会信吗?”他上前一步,右手食指中指并拢,指尖泛起一点微弱的金光,口中低诵:“天地无极,乾坤借法;大道在上,因果为凭!敕!”随着咒语,他指尖的金光一闪,瞬间没入了巴久阿公的眉心!
巴久阿公身体微微一震,感觉一股无形的约束力笼罩了自己。
“不如,”迟闲川收回手,笑容灿烂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跟着我刚刚注入你体内的‘大道真言’,立个大道誓言?这样……我也放心点。”
巴久阿公感受着眉心那点微热和灵魂深处传来的约束感,脸色变了变。他深深看了迟闲川一眼,最终,还是缓缓地点了点头,依照那股力量的引导,郑重地立下了誓言:“大道在上,我巴久在此立誓,必竭尽全力,为迟闲川道长寻得解除阴蚀蛊之法,若有违此誓,甘受五雷轰顶,神魂俱灭之罚!”
誓言立下,巴久阿公眉心那点金光微微一闪,随即隐没不见。
“好!”迟闲川咧嘴一笑,拍了拍旁边方恕屿和陆凭舟的肩膀,“走吧,事情解决了,该回去了。”
在簌粟村村民复杂难言的目光注视下,三人迅速离开了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信仰与阴谋双重崩塌的祭祀场。
直到坐上停在村外的越野车,迟闲川一直强撑着的那股精神气瞬间泄去。他脸色骤然变得惨白如纸,额头上冷汗涔涔,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唔……”他闷哼一声,双手死死捂住腹部,蜷缩在后座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体内那被暂时压制下去的阴蚀蛊,在失去了陆凭舟的阳气压制和迟闲川自身强提的一口真气后,如同脱缰的野马,再次疯狂地躁动、噬咬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仿佛在报复他强行引动天雷和立下大道誓言的消耗!
“闲川!”方恕屿刚坐上驾驶座,回头一看,吓得魂飞魄散!
陆凭舟反应最快,立刻坐到迟闲川身边,一把将他揽住,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同时毫不犹豫地再次握住迟闲川冰冷颤抖的手,十指紧扣!精纯的阳气如同不要钱般汹涌灌入!
“恕屿快开车!去西禹市医院!”陆凭舟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和紧张。
“好!”方恕屿也慌了神,一脚油门,越野车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在崎岖的山路上疯狂颠簸!
陆凭舟紧紧抱着迟闲川,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人身体的痉挛和那深入骨髓的痛苦。他不断加大阳气的输送,试图缓解那可怕的蛊毒反噬。迟闲川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可一股消毒水混合着青草药香钻入他的鼻腔中,让他莫名的安心。只是剧痛中,他仿佛回到了幼时,被那个邋遢老道士从垃圾堆旁捡回去的场景……
“臭小子,根骨不错嘛,跟道爷我混吧?包你吃香喝辣……呃,好吧,窝头管饱……”
“哎哟,这符画得跟狗爬似的!重画!画不好今晚没饭吃!”
“哭什么哭!男子汉大丈夫!这点疼都受不了?以后怎么降妖除魔?……行了行了,给你颗糖,别哭了……”
“闲川啊……道爷我……可能要先走一步了……去月涧观……就交给你了……别让它断了香火……也别……太委屈自己……”
断断续续的呓语从迟闲川苍白的唇间溢出,带着孩童般的委屈和深深的眷恋,听得陆凭舟心头莫名一紧。他低头看着怀中人痛苦而脆弱的侧脸,汗水浸湿了额发,粘在光洁的皮肤上,平日里那副慵懒散漫、万事不萦于怀的面具被彻底撕碎,只剩下最真实的痛苦和无助。
陆凭舟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忽然觉得,这个看似强大、神秘、又贪财惫懒的年轻道士,内心深处,或许藏着比他想象中更沉重、也更柔软的东西。一种从未有过的、混杂着心疼和探究的情绪,悄然在他心底滋生。
西禹市医院,单人病房。
消毒水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迟闲川依旧昏迷着,但眉头紧锁,身体时不时地因为体内蛊虫的噬咬而微微抽搐,发出痛苦的呓语。陆凭舟已经换下了沾满尘土的衣服,穿着一身干净的衬衫西裤,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
看着迟闲川即使在昏迷中也无法摆脱的痛苦,陆凭舟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放在被子外、依旧有些冰凉的手。温暖的气息通过掌心传递过去,迟闲川紧蹙的眉头似乎微微舒展了一些,呼吸也平稳了些许。
陆凭舟这才松了口气,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他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迟闲川安静的睡颜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挺直的鼻梁,淡色的唇……褪去了醒时的狡黠和锐利,此刻的他,竟显得有些……脆弱?
陆凭舟的思绪有些飘远。从最初的商场偶遇,到验尸房的震撼,再到月涧观的科仪,古宅的惊魂,南疆的并肩作战……这个叫迟闲川的人,一次又一次地打破了他固有的认知,将他拉入一个光怪陆离却又真实存在的世界。他强大而神秘,精通玄学道法;他惫懒而贪财,却又在关键时刻展现出惊人的担当和悲悯;他看似玩世不恭,内心深处却似乎藏着不为人知的孤独和伤痛……
陆凭舟忽然意识到,自己对这个人的关注,似乎早已超出了对一个“特殊案件关联者”或者“研究对象”的范畴。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当迟闲川从漫长的昏迷中挣扎着醒来时,窗外的天色已经蒙蒙亮。他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睛,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上粘腻的汗水和一种劫后余生的虚弱感。然后,他看到了趴在床边、似乎睡着了的陆凭舟。
晨光熹微,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洒在陆凭舟的侧脸上,勾勒出他俊朗而略显疲惫的轮廓。金丝眼镜被摘下来放在一边,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他的一只手,还无意识地搭在迟闲川的手腕上,仿佛在睡梦中也不忘输送着那令人安心的暖意。
迟闲川愣了一下,心头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这位陆教授……竟然守了他一夜?他小心翼翼地坐起身,尽量不惊动对方,拿起床头柜上叠好的毛毯,轻轻地、想要披在陆凭舟的肩上。
然而,就在毛毯即将落下的瞬间,陆凭舟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
空气瞬间凝固。
迟闲川手里还拿着毛毯,动作僵在半空。陆凭舟刚睡醒的眼神带着一丝迷茫,随即迅速恢复了清明,看着近在咫尺的迟闲川和他手中的毛毯,又感受到自己还搭在对方手腕上的手……
一股难以言喻的尴尬气氛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咳……”陆凭舟率先移开目光,有些不自然地坐直身体,顺势收回了自己的手,推了推放在一旁的眼镜,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你醒了?感觉怎么样?阴蚀蛊……还痛吗?”
迟闲川也赶紧把那点尴尬抛开,装作若无其事地将毛毯随手放在一边,咧嘴一笑,试图恢复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没事没事!小意思!就是昨儿忍那蛊忍得太久了,没憋住,晕过去给二位丢人了。谢谢你啊陆教授,照顾我一晚上。”
陆凭舟看着他那强装没事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微微向上弯起一个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不碍事。”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方恕屿提着两份热气腾腾的外卖走了进来,嗓门洪亮:“哟!醒了就好!来来来,刚买的红烧排骨粉,香得很!机票定好了,吃完歇会儿,回老郭那儿收拾一下,下午咱们就飞回京市!这鬼地方,我是一分钟都不想多待了!”
他将两份外卖放在床头柜上,浓郁的香气瞬间驱散了病房里的消毒水味。
迟闲川眼睛一亮,立刻来了精神。他接过一碗粉,看到陆凭舟也端起了另一碗。趁陆凭舟不注意,迟闲川飞快地用筷子从陆凭舟碗里夹走了两块最大的红烧排骨,然后又把自己碗里那几根绿油油的青菜,一股脑儿全拨到了陆凭舟碗里!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陆凭舟:“……”
他低头看着自己碗里突然多出来的青菜,又看看迟闲川碗里那两块油光发亮的排骨,再抬眼看向一脸“我什么也没干”表情的迟闲川。
迟闲川被当场抓获,却毫无愧色,反而振振有词:“陆教授,你是医生,得注意饮食均衡,少吃点油腻的!青菜多好,维生素丰富!”说完,立刻埋头,开始大口大口地嗦粉,腮帮子鼓鼓囊囊,像只偷腥成功的猫。
陆凭舟看着他那副无赖样,无奈地摇了摇头。看在他还是个“病患”的份上,也懒得计较了。他拿起筷子,默默地挑着碗里的青菜,动作优雅,只是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些许。
方恕屿站在一旁,看着迟闲川从陆凭舟碗里抢排骨,又看着陆凭舟默许了迟闲川的“恶行”,甚至还带着点……纵容?他瞪大了双眼,下巴差点掉到地上!
这……这俩人……这进度条……是不是有点快得离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