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伯钧的脸瞬间涨红,花白的胡子气得一翘一翘:“无知小辈!你懂什么?!古籍记载的尸解现象,与现代科学发现的暗物质能量、量子态叠加、意识脱离肉体的可能性高度契合!这是古代先贤对宇宙终极奥秘的模糊感知!绝非什么‘金蝉脱壳’的把戏!尸解是主动的蜕变,是生命形态的跃迁!”
“哦?”陆凭舟平静地开口,声音清冷无波,如同在课堂上陈述一个实验现象,“从病理生理学角度看,您列举的‘水解’、‘兵解’等案例,其生理终点都是明确的死亡——呼吸心跳停止,脑功能永久性丧失。现代医学尚未发现任何证据支持意识或‘元神’能在肉体死亡后独立存在并‘飞升’。您所引用的量子理论,如量子纠缠,描述的是微观粒子间的关联性,其效应无法在宏观生物体层面复制,更无法解释意识脱离肉体的机制。至于暗物质,其存在形式与相互作用方式尚在探索中,与所谓的‘尸解仙’现象并无直接关联。您的理论,缺乏可证伪性和可重复性实验支持,目前仍属于……假说范畴。”
他推了推眼镜,目光落在周伯钧稿纸上一个用红笔圈出的“太阴炼形”概念上:“即便如您所引‘太阴炼形’,尸体不腐,栩栩如生,现代法医学也能通过环境控制,低温、干燥、特殊防腐处理或某些罕见的生物自溶停滞现象达成类似效果,这并不能证明‘元神’滞留或‘成仙’。”
周伯钧被这番逻辑严密、直击要害的科学分析噎得说不出话,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陆凭舟的每一句话都像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剥离了他理论中那些充满臆想的部分。他脸上闪过一丝动摇,但很快又被更深的固执取代,他猛地合上面前的书,梗着脖子:“你们……你们根本不懂!科学解释不了的事情多了!你们凭什么否定先贤的智慧?凭什么否定我毕生的研究?!”
迟闲川看着周伯钧眼中那份近乎疯狂的偏执,知道再争论下去毫无意义。他懒洋洋地站起身,拍了拍道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话锋陡然一转:“行吧,您老觉得是就是。不过……”他目光在周伯钧眉宇间扫过,那双桃花眼微微眯起,“老先生,您最近……家里是不是不太平?尤其晚上,是不是总觉得心口发闷,睡不踏实,或者……跟家里人闹得不太痛快?”
周伯钧浑身一震,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你……你怎么知道?”他最近确实因为沉迷研究,跟女儿瑾云吵得不可开交,家里气氛压抑得让他喘不过气,晚上也总是噩梦连连。
“小道在凤岭山月涧观修行,多少能看出点东西。”迟闲川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周伯钧的眉心,“您这印堂发暗,眉间郁结着一股晦气,家里肯定有东西堵着心脉,不痛快。要不,去您家里看看?免费的,就当结个善缘。”
“月涧观?”周伯钧听说过这个京郊的小道观,但看着迟闲川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心中疑虑重重,“你?就凭你?”他显然信不过这个看起来极不靠谱的年轻道士。
这时,陆凭舟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深蓝色的证件夹,平静地打开,递到周伯钧面前。证件上清晰地印着“京市大学医学院”、“特聘教授”、“前沿生命科学实验室首席研究员”等字样,还有陆凭舟的照片和钢印。
“我是陆凭舟。”他的声音依旧平淡,“迟道长虽然……不拘小节,但在处理某些特殊问题上,确有独到之处。他的话,可信。”
周伯钧看着证件上那金光闪闪的头衔和陆凭舟那张年轻却自带权威感的俊脸,又看了看旁边一脸“你爱信不信”表情的迟闲川,心中的天平终于倾斜了。京大医学院的特聘教授,前沿实验室的首席……这样的人,总不会跟一个江湖骗子合伙骗他吧?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吧。我叫周伯均,是京大历史系退下来的教授,那……有劳二位了。”
周伯钧的家位于京市老城区一处略显陈旧的教授楼。房子不大,装修是几十年前的老式风格,书卷气很浓,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压抑感,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铁锈混合着陈旧草药的怪味。
刚一进门,迟闲川的脚步就顿住了。他眉头微蹙,那双总是带着懒散笑意的桃花眼瞬间变得锐利起来,目光如电般扫过略显凌乱的客厅,最终定格在走廊尽头一扇紧闭的房门上——那是周瑾云的房间。
“好重的煞气……”迟闲川低声自语,声音带着一丝凝重,“阴冷、怨愤、还带着点……死倔的劲儿。源头就在那间房里。”
陆凭舟也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氛围。虽然他没有迟闲川那种对能量场的直观感知,但作为顶尖的外科专家,他对环境变化和人体情绪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他能感觉到这房子里弥漫着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低气压,仿佛有无数根看不见的丝线紧绷着,随时可能断裂。尤其是那扇紧闭的房门后,散发出的气息更是让他本能地感到排斥。
“瑾云她……最近心情不太好。”周伯钧有些尴尬地解释,显然不想多谈。
就在这时,那扇紧闭的房门“砰”地一声被推开!一个穿着职业套装、面容姣好却眉眼间带着浓重戾气和疲惫的年轻女子冲了出来,正是周伯钧的女儿周瑾云。她看到客厅里的陌生人,尤其是看到迟闲川那身道袍时,眼中的怒火瞬间被点燃。
“你又搞什么名堂?!”周瑾云的声音尖锐刺耳,充满了压抑已久的愤怒和失望,“请道士?跳大神?你是不是研究那些鬼东西研究得脑子都不清楚了?!我妈当年病得那么重,你放着医院不找,天天翻那些破书找什么‘仙方’!现在又弄这些神棍来家里?!你是不是要把这个家彻底毁了才甘心?!”
她的话像刀子一样刺向周伯钧。周伯钧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瑾云!你……你胡说什么!这两位是……”
“我不管他们是谁!”周瑾云根本不听,她指着迟闲川和陆凭舟,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任和厌恶,“滚!都给我滚出去!我们家不欢迎你们这些装神弄鬼的人!”
她身上的怨气如同实质般翻涌,迟闲川清晰地“看”到,那股阴冷的煞气正是从她心口位置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缠绕着她的全身,甚至隐隐影响着整个房子的气场。这煞气并非外邪入侵,而是由她内心积压多年的痛苦、怨恨和偏执滋生出来的!她对父亲的恨意,对母亲早逝的无法释怀,以及对自己人生的不满,如同毒药般侵蚀着她的身心,也成了滋养阴煞的温床。
迟闲川没有动怒,反而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周瑾云,眼神里带着一丝了然和惋惜。他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压过了周瑾云的怒斥:“周小姐,火气这么大,伤肝伤肺还伤神。你恨你父亲,恨他当年‘沉迷古籍’耽误了救治你母亲,对吧?”
周瑾云猛地看向他,眼神如刀:“是又怎么样?!关你什么事?!”
“不关我的事。”迟闲川耸耸肩,“但关你的事,也关你母亲的事。”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你母亲……叫刘瑾,对吧?十二年前走的。你心里憋着这口气,憋了十二年,把自己憋成了个‘火药桶’,看谁都不顺眼,尤其是你爸。你觉得他懦弱、无能、逃避现实,用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麻痹自己,害死了你妈,也毁了你的人生。对不对?”
周瑾云被他说中心事,身体微微颤抖,眼圈瞬间红了,但她强忍着,倔强地昂着头:“是!那又怎样?!难道我说错了吗?!”
“错没错,不是你我说了算。”迟闲川摇摇头,语气带着点懒散的穿透力,“恨意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你自己越来越痛苦,也让这房子越来越‘脏’。你母亲若在天有灵,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看到你和你爸这样互相折磨,她会开心吗?”
提到母亲,周瑾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但她依旧咬着牙,不肯示弱。
迟闲川看向脸色灰败的周伯钧,又看了看强忍泪水的周瑾云,叹了口气:“行了,清官难断家务事。不过,周教授,周小姐,你们家这‘病根’,光靠吵是吵不好的。这样吧,明天上午,你们父女俩,一起来趟凤岭山月涧观。我帮你们……嗯,通通气,顺顺心。放心,不收钱。”
周瑾云想拒绝,但看着迟闲川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以及旁边气质沉静、带着学者威严的陆凭舟,她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倔强地别过头。
周伯钧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迟闲川,最终艰难地点了点头:“……好,明天……我们去。”
清晨的月涧观,空气中弥漫着清冽的草木气息和淡淡的香火味。主殿前的空地上,迟闲川已设好简易法坛。一张铺着明黄绸布的方桌置于中央,香炉中三柱线香青烟袅袅,笔直上升,在微凉的空气中凝而不散。烛台上红烛摇曳,映照着旁边摆放的朱砂符纸、一碗清澈的无根水,以及一小堆用上等金箔精心折叠、在晨光下熠熠生辉的“元宝”。那只通体漆黑的小白猫,慵懒地蜷在法坛一角,碧绿的猫眼半眯着,尾巴尖偶尔轻轻摆动,仿佛也在感受着这不同寻常的氛围。
周伯钧先到了。他拄着一根磨得发亮的枣木拐杖,脚步有些蹒跚,花白的头发被山风吹得有些凌乱。他站在法坛前几步远的地方,双手紧紧握着拐杖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布满皱纹的脸上交织着忐忑、期盼和深沉的哀伤,浑浊的眼睛不时望向主殿肃穆的檐角,嘴唇无声地翕动着。
约莫半小时后,石阶上才传来另一个脚步声。周瑾云独自走了上来。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深色职业装,与这古朴的道观环境格格不入。她的脸色依旧冰冷,如同覆着一层寒霜,眼神疏离,刻意与站在前方的父亲保持着数米的距离,仿佛两人只是恰巧同路的陌生人。她的目光扫过法坛和迟闲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不易察觉的紧张。
迟闲川今日换上了一身稍显正式的靛青色道袍,虽然依旧掩不住眉宇间那抹病态的苍白,但束发戴冠后,整个人少了几分平日的慵懒散漫,多了几分庄重与清冷。他瞥了一眼到齐的两人,尤其是周瑾云那拒人千里的姿态,嘴角几不可查地撇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
“人齐了,那就开始吧。”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他示意周家父女站到法坛正前方。
陆凭舟依旧站在廊下阴影处,身姿挺拔,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沉静如水,如同一位严谨的观察者,记录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方恕屿则隐在观门附近的树影后,警惕地留意着四周动静。
迟闲川走到法坛前,先是用无根水净了手,动作一丝不苟。随后,他拿起三柱新香,就着烛火点燃,对着主殿方向躬身三拜,将香稳稳插入香炉。青烟升腾,与之前的汇合,愈发凝练。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而专注。脚下踏起玄奥的罡步,身形在方寸之地挪移转折,每一步都暗合北斗方位,沉稳有力。双手于胸前快速掐动法诀,口中开始诵念低沉而玄奥的咒语,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带着奇特的韵律,在寂静的山林间回荡:“香气沉沉应乾坤,燃起清香透天门!金鸟奔走如云箭,玉兔光辉似车轮!南辰北斗满天照,五色彩云闹纷纷!天高地厚法无边,酆都诸神听吾言!今有信士周伯钧、周瑾云,心念至亲刘瑾魂!特备金帛通冥路,恳请吏士开方便!急急如律令!”
随着咒语声起,香炉中原本袅袅上升的青烟骤然发生了变化!它们不再四散飘渺,而是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凝聚,拧成一股笔直的烟柱,直冲云霄!与此同时,空地上仿佛刮起一阵阴风,温度骤降几分,空气中隐隐传来一阵若有若无、令人心悸的声响——那是金属锁链拖曳过地面的沉重摩擦声,以及低沉威严、如同来自九幽深处的呼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