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闲川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陆凭舟说的是他大三肄业的事情,忍不住又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肩膀直抖。他缓了好一会儿才止住笑声,说道:“好吧好吧,满足你的‘研究需求’。”他收敛了笑容,眼神变得认真了些,“我虽然没有正式皈依,但从小在道观长大,学的、用的都是正统的道家法门,心法根基也是纯正的道家路数。而出马仙的‘顶香’,走的是‘借力’的路子,依靠的是与仙家签订契约,借助仙家的力量行事。这两者从根本上就是不同的流派,甚至是有点相冲的。”
他顿了顿,看向窗外飞逝的街景,语气带着点冷意:“而且,聂无事的堂口,虽然排场不小,仙家也有几个,但路子……太野了。他供奉的那些仙家,胡翠花还算有点道行和底线,但其他的……哼,未必都是什么善仙。妖气重,煞气也重。他看中我的,无非就是我身体里这块‘偃骨’蕴含的庞大纯净灵性,或者说……是这身‘仙缘’。去他那里‘顶香’?那不就是明摆着羊入虎口吗?我这块‘唐僧肉’,还不够他堂口那些‘妖魔鬼怪’分的?到时候,我是‘顶香’啊,还是被他们当‘充电宝’或者‘炉鼎’给吸干了?”
陆凭舟挑了挑眉,趁着红灯的间隙,转头扫了一眼迟闲川正低头在他车里翻找零食的模样——那动作熟练得仿佛在自己家。他忍不住说道:“你?羊入虎口?”他语气带着一丝极淡的调侃,“恐怕没有比你更像披着羊皮的虎了。聂无事和他的仙家,未必啃得动你这块硬骨头。”
迟闲川正好翻出了一盒上次见过的进口巧克力,一看甜度标识,从70%变成了100%,顿时忍不住牙疼似的咧了咧嘴:“陆教授,你这就属于刻板印象了,其实我人很好的,心地善良,乐于助人,童叟无欺!还有,”他晃了晃那盒黑得发亮的巧克力,“这玩意儿甜度100%?也太甜了吧?你真不怕得蛀牙或者糖尿病吗?”
陆凭舟看着他那副被甜腻到的滑稽表情,嘴角几不可查地又上扬了一点点,语气依旧冷静客观,带着科普意味:“糖尿病患者通常与遗传因素、病毒感染、肥胖以及不良生活方式等因素有关。我的生活作息健康规律,没有相关遗传病史,适量摄入糖分并不会直接导致糖尿病。你对甜食和健康关系的认知,似乎也存在一定的……刻板印象。”
迟闲川被他这一本正经的“科学反驳”噎了一下,忍不住吐槽:“行行行!陆教授您科学,您严谨,您说的都对,我刻板,行了吧?”他嗤笑地把那块甜得要命的巧克力塞回盒子,决定放弃补充能量,抱着胳膊靠在椅背上继续哼着小调儿。心里忍不住腹诽:这人好学起来也是什么都能往医学上聊,说啥都能给你整成学术论文。
一路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时而斗斗嘴互相噎对方一下,也算得上是轻松愉快,路虎卫士驶离市区,重新回到凤岭山脚下。沿着蜿蜒的山路向上,月涧观熟悉的青瓦飞檐在夜色中渐渐清晰。
回到月涧观时,夜幕已然低垂,山间的凉意驱散了白日的闷热。前院灯火昏黄,只有刘鹤山一人拿着抹布,正仔细擦拭着院中的石桌石凳。方恕屿他们显然已经回了警局。
“鹤山叔,满堂和张守静呢?”迟闲川问道,顺手把帆布包丢在石凳上。
刘鹤山抬头,笑着回答:“守静在厨房忙活晚饭呢。满堂啊,”他指了指主殿方向,“在三清殿里祈福烧香呢,都跪了小半个时辰了,嘴里念念有词的,估计是心里害怕,求祖师爷保佑他平安无事呢。”
迟闲川笑着摇摇头:“这家伙,胆子比针尖还小。不过也好,心诚则灵,祖师爷会保佑他的。”他说的倒是实话,有他给的几重保险,赵满堂此行确实性命无忧。
陆凭舟看了看天色,对刘鹤山和迟闲川说道:“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明天上午京大还有课。”
迟闲川一屁股坐在石桌前,拿起桌上的凉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随口说道:“都这么晚了,山路也不好走。陆教授留下吃个晚饭得了?要是想住下也行,反正观里还有空房间,”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得给钱啊,不然赵满堂那小子知道了,非得跟我拼命不可。”
陆凭舟有些意外地看向迟闲川。他没想到对方会主动留他吃饭,甚至……留宿?虽然带着“收费”的附加条件。
刘鹤山也热情地招呼道:“是啊陆教授,留下来吃个便饭吧?守静的手艺还是不错的,家常菜做得有滋有味。”
陆凭舟看着迟闲川那副“爱留不留”的懒散样子,又看看刘鹤山真诚的笑容,略一沉吟,点了点头:“好,那就打扰了。谢谢。”
因为陆凭舟留下来吃饭,厨房里的张守静又特地加了两道菜——一道红烧排骨,一道清蒸鲈鱼。这可把刚烧完香、拖着沉重步伐回到前院的赵满堂心疼坏了。
“我的排骨!我的鱼!!”赵满堂看着桌上多出来的硬菜,捶胸顿足,“守静!你知不知道现在排骨多少钱一斤?!鲈鱼又涨价了!咱们观里这个月香火钱才多少啊!你这是要掏空家底啊!!”他痛心疾首地控诉着,仿佛张守静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张守静端着最后一道青菜出来,一脸无辜:“满堂哥,陆教授是贵客嘛……”
“贵客也不能这么吃啊!”赵满堂哀嚎,“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祖师爷都要饿瘦了!”
最后还是陆凭舟实在看不下去了,拿出手机,直接给月涧观那个被赵满堂保管着的收款码转了三百元饭钱。看着手机里“叮咚”一声的到账提示音,赵满堂瞬间变脸,脸上堆满了笑容:“哎呀!陆教授您真是太客气了!太见外了!来来来,快坐快坐!排骨您多吃点!这鱼可新鲜了!守静,快给陆教授盛饭!”
迟闲川看着赵满堂那副“见钱眼开”的德行,忍不住啧啧摇头,对着陆凭舟吐槽:“陆教授,看见没?这就是金钱的力量!能把一个怂包瞬间变成狗腿子!不过……你也真是钱多烧的,三百块?在这山上都够我们吃小半个月了!你这一顿饭就转三百?地主家的傻儿子也没你这么大方啊!”
陆凭舟优雅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红烧排骨,慢条斯理地品尝着,闻言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还好。等价交换而已。”他出身优渥,从小对金钱确实没什么概念,三百块对他而言,可能还不如实验室里一瓶试剂的价值感来得强烈。
晚饭在一种微妙而和谐的氛围中进行。张守静的手艺确实不错,简单的家常菜做得清爽可口。刘鹤山温和地招呼着大家。赵满堂有了钱入账,心情大好,虽然还是心疼,但至少不再哭丧着脸,偶尔还能插科打诨两句。陆凭舟话不多,但举止得体,安静地吃着饭,偶尔回应一下刘鹤山或张守静的询问。迟闲川则一边扒拉肉和饭面前的青菜是一点都没有动,一边不忘调侃赵满堂几句,或者跟陆凭舟斗两句嘴,气氛倒也轻松。
饭菜确实可口,家常的味道,带着烟火气,让紧绷了一天的神经也放松了不少。
饭后,陆凭舟稍坐片刻,便起身告辞。月涧观的几人将他送到观门口。
“路上小心。”迟闲川随意地挥了挥手。
陆凭舟点点头,目光在迟闲川脸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那只不知何时蹲在廊下、碧绿猫眼望着他的黑猫小白,转身走向停在路边的路虎卫士。
送走陆凭舟,迟闲川再次躺回了那张熟悉的竹制躺椅上。夏夜的凉风吹拂,带来山林的草木清香,驱散了白日的燥热,难得的惬意。小白“喵”了一声,轻盈地跳上躺椅扶手,蹭了蹭迟闲川的手臂,然后也趴了下来,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小白啊,你好像真的很喜欢陆教授啊?”迟闲川伸手挠了挠小白的下巴,看着它望向陆凭舟离开方向的门口,忍不住笑道,“每次他来,你都格外热情。怎么?看上他那张帅脸了?还是觉得他身上的消毒水味好闻?”
小白甩了甩尾巴,喉咙里发出咕噜声,算是回应。
迟闲川笑了笑,也闭上了眼睛,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然而,就在他心神放松,准备小憩片刻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不祥预感的悸动,毫无征兆地划过心头!
他猛地睁开眼,那双总是带着慵懒的桃花眼瞬间变得锐利如鹰!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夜空。
今夜无月,繁星璀璨。浩瀚的银河横亘天际,洒下清冷的光辉。
迟闲川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南方天际,在那里,心宿二散发着妖异的红光,而在心宿二不远处,一颗同样赤红、却带着凶戾之气的星辰——荧惑,正以一种缓慢却不容置疑的姿态,向着心宿二的方向移动!两颗赤星之间的距离,正在不断缩短!
“荧惑守心?!”迟闲川低呼出声,脸色瞬间变得凝重无比,他猛地坐直身体,右手下意识地抬起,大拇指在其余四指的指关节上飞快地盘算起来,口中念念有词,语速极快:“荧惑属火,主灾祸、兵燹、死亡;心宿属火,为东方苍龙之心,亦主帝王、中枢、大凶之兆……荧惑逼近心宿,光芒相侵,赤光贯斗……此为‘荧惑守心’之大凶天象!”
他的手指掐算得越来越快,眉头也越皱越紧:“天垂象,见吉凶……此象主……天下动荡,兵戈四起,瘟疫横行,君王有厄,重臣陨落……乃亡国灭种之兆,不对……不对……如今太平盛世,国运昌隆,不应至此……”
他猛地停下掐算,目光死死盯着那两颗越来越近的赤星,瞳孔骤然收缩:“不是国运,是……是冲煞,有至阴至邪之物出世,引动天地戾气,扰乱星象,这煞气的源头……就在京市,而且……极其凶戾……是蜕仙门搞出来的东西?还是……其他更可怕的玩意儿?”
一股寒意,顺着迟闲川的脊椎骨悄然爬升。他望着那片被不祥红光笼罩的南方星空,喃喃自语:“大凶之兆……风雨欲来啊……”山间的夜风似乎也带上了一丝肃杀之气,吹得观檐下的铜铃发出清脆却带着警示意味的叮当声。
与此同时,回到京市大学附近别墅的陆凭舟,并没有立刻休息。他走进二楼那间宽敞明亮的书房,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屏幕上,一个加密文档被点开。文档的标题是:《特殊事件观察记录 - 迟闲川及相关事件》。
文档里密密麻麻记录着从他第一次在商场门口见到迟闲川“卖符”开始,到警局尸检、西郊古宅探案、苏婉儿家驱邪、司徒家斗法……所有他亲身经历或目睹的、超出科学解释范畴的事件。时间、地点、人物、事件经过、关键细节(包括迟闲川使用的符箓、咒语、手诀)、他自己的观察和疑问……都被他如同撰写实验报告般,严谨、客观、条理清晰地记录下来。
他新建了一页,标题为:【司徒明远宅邸事件 - 欲色煞与蜕仙门线索】。
他快速敲击着键盘:
日期\/时间: 2025年7月8日 晚
地点: 司徒明远教授宅邸,司徒楠卧室
关键人物: 迟闲川,陆凭舟,司徒楠,聂无事(东城无事堂堂口香头),胡翠花(狐仙)
事件概述: 司徒楠因接触不明邪物(疑似南疆黑水箐村附近),手臂出现诡异血色符号“蜕仙印”,精神被“欲色煞”侵蚀,行为失控。聂无事尝试“请仙”驱邪失败,反遭反噬。迟闲川以“北斗讳”雷法配合净天地神咒破除邪印,驱散欲色煞。过程中发现符号与西郊古宅井底符号高度相似。司徒楠清醒后提及梦中“蜕仙门”及蜕皮怪虫景象。
关键细节记录:
欲色煞表现: 粉红色雾气状灵体,具强烈精神污染与催情效果,可附身操控。被金光咒短暂阻滞,最终被迟闲川雷法击溃。
蜕仙印: 暗红色扭曲符号(形似虫蛹\/蝉蜕\/抽象“仙”字),位于司徒楠手臂。具有吸收精气、连接未知源头、转移伤害特性。破除时伴随黑气逸散及腐朽血腥味。
聂无事请仙过程: 召唤黄仙(黄天霸)、狐仙(胡翠花)、柳仙(柳常青、柳红玉),尝试探查\/拔除邪印失败,遭遇强烈反噬,仙家气息紊乱受创。
迟闲川施法: 使用“北斗讳”符箓(引雷破邪),配合净天地神咒(净化环境),踏天罡步(引动星辰之力)。效果显着,邪印瞬间崩溃。
司徒楠描述: 梦境中巨大地下空间(蜕仙门?),绿色火把,遍地死状各异尸体,尸体上有巨大怪虫在蜕皮(形态与符号相似)。提及“金蝉脱壳”、“羽化登仙”等词汇,其中还提到了“蜕仙门”。
聂无事后续反应: 态度剧变,极力邀请迟闲川至其堂口“顶香”,并透露迟闲川为“天生偃骨”体质。
天生偃骨: 据迟闲川解释,为先天特殊体质(胸骨角处生有特殊骨状物),极大增强灵气亲和力与修炼天赋,对邪祟有天然克制,万中无一。迟闲川自称因“孤辰寡宿,天煞入命”特殊命格无法皈依道门。
陆凭舟个人体验: 成功施展金光咒(莲花印)阻滞欲色煞,证实精神集中与特定手势可引动未知能量场(暂称)。对“蜕仙门”及“蜕灵蛊”关联性高度关注。
初步分析与疑问:
“蜕仙印”与西郊古井符号同源,证实存在一个以“蜕皮”、“羽化”为核心理念的邪教组织(暂命名“蜕仙门”)。其手段残忍(李果儿、孟倩案),涉及邪法(蜕灵蛊)、仪式(阴祭)、精神控制(许维维、苏婉儿?)。
司徒楠梦境描述可能为“蜕仙门”巢穴或仪式场所的真实映射。尸体与蜕皮怪虫或为炼制“蜕灵蛊”或进行某种“蜕凡”仪式的关键环节。
“天生偃骨”体质解释部分迟闲川超凡能力来源,但“孤辰寡宿,天煞入命”命格需进一步观察验证。
聂无事堂口动机不纯,其仙家力量体系与正统道法存在差异甚至冲突。
核心疑问: “蜕仙门”最终目的为何?赵满堂卧底“康宁”行动风险需重新评估。
记录完毕,陆凭舟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他调出手机里拍下的司徒楠手臂符号和古井符号的照片,进行对比分析。
书房里只剩下键盘敲击声和陆凭舟专注而深邃的目光。窗外的城市灯火璀璨,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他知道,自己正站在一个全新世界的大门前,门内是科学尚未照亮的神秘领域,而那个名叫迟闲川的年轻“半仙”,就是引路人。他需要记录,需要理解,需要……做好准备。因为迟闲川最后那句低语中的凝重,让他预感到,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