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心公园。
晨练的老人刚打完太极,孩童的笑声在滑梯和秋千间回荡。这份祥和,被骤然闯入的灰色身影打破。
“让开!都让开!”方恕屿带着队员冲入公园,焦急地疏散人群。孩子们被吓得哇哇大哭,老人们惊慌失措地躲避。
迟闲川紧随其后冲了进来。他的脸色在晨光下白得吓人,嘴唇紧抿成一条线,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左肩阴蚀蛊带来的剧痛,那阴寒之气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在他经脉中疯狂肆虐、钻凿,试图冻结他的生机和灵力。他强忍着翻江倒海的痛楚和眩晕感,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死死锁定着前方那道融入人群的灰影。
他的灵觉敏锐地捕捉到公园中心那片被高大垂柳环绕的小广场方向,阴气如同沸水般骤然升腾、凝聚!那里!他毫不犹豫地拨开人群,朝着阴气最盛之处冲去。
小广场。
陈开背靠着一棵最粗壮、枝桠如同鬼爪般伸向天空的老柳树,摘掉了帽子和口罩。他的脸因极致的疯狂和愤怒而扭曲变形,眼白布满血丝,瞳孔深处闪烁着非人的、怨毒的光芒。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翠绿欲滴、仿佛刚从树上折下、还带着露珠的新鲜柳条!
看到追来的迟闲川、方恕屿和陆续包围过来的警察,陈开脸上咧开一个狰狞而诡异的笑容,那笑容扯动嘴角,几乎要撕裂脸颊。
“是你们逼我的!”陈开的声音嘶哑尖锐,如同砂纸摩擦玻璃,“都给我……去死吧!”
他猛地将手中的柳条狠狠插入脚下的泥土!同时,口中急速念诵起一段艰涩、扭曲、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带着粘稠污秽感的咒语:
“吽!萨埵!摩诃迦罗耶!尸陀林主,听吾号令!以怨为引,以骨为凭!幽冥洞开,饿鬼横行!秽土重生,万灵哀鸣!此地化冢,奉为祭庭!”
最后一个音节如同裂帛般嘶吼而出!
嗡——!
一股无形的、令人灵魂颤栗的恐怖波动以陈开和老柳树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仿佛一只无形的巨手,瞬间抽走了广场上所有的光线和温度!灰蒙蒙的雾气凭空涌现,将整个广场笼罩,光线瞬间黯淡如黄昏!刺骨的阴寒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空气仿佛凝固成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
“呃啊!”几个靠得近的警察瞬间感觉血液都要冻结,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
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轰隆隆!
地面剧烈震动起来!坚硬的石板地面如同腐烂的皮肉般裂开、塌陷!一只只枯槁、腐烂、指甲漆黑尖锐的手爪猛地从裂缝中伸出!它们扒拉着边缘,用力向上攀爬!紧接着,是挂着碎肉、蛆虫蠕动、眼窝空洞燃烧着幽绿鬼火的头颅!是扭曲变形、肋骨刺破皮肤、挂着暗红色内脏的躯干!是拖着半截肠子、骨骼外露的下肢!
无数形态各异、散发着浓烈尸臭和怨毒气息的腐尸、骷髅、饿鬼,如同地狱之门洞开般,从地下争先恐后地爬了出来!它们有的穿着褴褛的古代服饰,有的裹着破烂的现代布片,有的甚至只剩下森森白骨!它们空洞的眼窝或燃烧的鬼火死死锁定在场的每一个活人,无声地张开腐烂的嘴巴,露出尖利的獠牙,发出无声却直刺灵魂的贪婪嘶吼!它们如同潮水般,带着令人窒息的恶臭和刺骨的寒意,疯狂地扑向人群!
尸陀林!邪法召唤的尸陀林!
“啊——!鬼啊!”一个晨练的老太太吓得瘫软在地,失声尖叫。
“妈妈!妈妈!”孩童的哭喊声撕心裂肺。
“开火!自由射击!保护群众!快撤出去!”方恕屿目眦欲裂,拔枪怒吼!砰砰砰!枪声大作!子弹穿透那些腐尸的身体,炸开一团团恶臭的黑雾和碎肉,但更多的腐尸源源不断地从地下爬出!子弹对灵体的伤害有限,只能暂时延缓它们的动作,被击中的腐尸摇晃着,发出更加愤怒的无声咆哮,继续扑来!
迟闲川身处尸陀林的中心,承受着最大的压力。无数腐烂的手臂带着冰冷的粘液抓向他的身体,腥臭的气息几乎将他淹没。阴蚀蛊的剧痛在邪气刺激下如同火山般爆发!他闷哼一声,身体一晃,左肩的伤口仿佛被撕裂,一股黑气瞬间蔓延开来,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冒,差点跪倒在地!冷汗如同溪流般从他惨白的脸颊滑落。
“迟闲川!”一声清冷而沉稳的呼唤穿透了鬼哭狼嚎般的无声嘶吼和人群的惊恐哭喊。
迟闲川勉强抬头,透过模糊的视线,只见陆凭舟不知何时也冲进了这片恐怖的尸陀林!他脸色凝重,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却冷静得如同寒潭深水。他无视周围张牙舞爪、散发着恶臭扑来的腐尸,步伐坚定而迅捷,几步冲到迟闲川身边,毫不犹豫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迟闲川冰冷颤抖、几乎失去知觉的手!
十指相扣!
一股温暖、精纯、带着磅礴生命力的阳和之气,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从陆凭舟的手掌涌入迟闲川的体内!这股力量霸道而温柔,精准地撞向肆虐的阴蚀蛊气和侵蚀而来的尸陀林阴煞!如同冰天雪地中注入了一股滚烫的岩浆!
“呃……”迟闲川身体剧震,如同久旱逢甘霖,阴蚀蛊带来的剧痛瞬间被压制下去大半!一股暖流驱散了部分寒意,他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模糊的视线也清晰起来。
“陆教授?”迟闲川喘着粗气,看着眼前这个在尸山鬼海中依旧身着深灰色运动服、连金丝眼镜都未曾歪斜的男人,忍不住扯出一个虚弱却带着惯常戏谑的笑容,调侃道,“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医生教授,跑这尸陀林里凑什么热闹?给这些‘好朋友’当开胃点心吗?它们可最喜欢你这种细皮嫩肉、阳气又足的……”
话音未落,一只半边脸腐烂流脓、眼窝里爬着蛆虫、挂着半截肠子的饿鬼,嘶吼着,无声,但那股怨念冲击直达脑海,扑到近前,腐烂的爪子带着腥风抓向陆凭舟的后颈!
陆凭舟甚至没有回头。
他左手依旧紧紧扣着迟闲川的手,输送着源源不断的阳气。右手却如同闪电般挥出!动作简洁、精准、毫无花哨,带着破空的锐响!
“砰!”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那只扑到近前的饿鬼,腐烂的头颅如同被重锤击中的西瓜般轰然爆碎!腥臭的黑气、黄白的脑浆、碎裂的骨渣和蠕动的蛆虫四溅开来!无头的躯体晃了晃,颓然倒地,迅速化作一滩冒着黑气的污秽脓水,渗入地面。
陆凭舟这才收回拳头,慢条斯理地摘下沾了些许污秽的金丝眼镜,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雪白的手帕,仔细地、一丝不苟地擦拭干净镜片上的每一丝污迹,然后优雅地重新戴上。他这才转过头,深邃的眼眸透过镜片看向目瞪口呆的迟闲川,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
“迟顾问,”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如同在讨论一个实验数据,“你似乎对‘医生教授’这个职业,以及‘手无缚鸡之力’这个词,存在一些根深蒂固的……误解?”
迟闲川张了张嘴,看着陆凭舟那副云淡风轻、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苍蝇的模样,再看看地上那滩迅速消融的污秽,半晌,才吐出一句带着惊叹和调侃的话:“……陆教授,深藏不露啊!你这是……要肉身成圣,拳打南山敬老院,脚踢北海幼儿园的节奏?”
“这些是什么?”陆凭舟环顾四周,越来越多的腐尸饿鬼从地下爬出,无声地嘶吼着涌来,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尸臭和浓烈的怨毒气息,如同置身于腐烂的万人坑。即使是他,面对如此密集的、超自然的恐怖景象,眉头也紧紧蹙起,感受到巨大的压力。
“尸陀林,”迟闲川借着陆凭舟渡来的磅礴阳气,勉强站稳,快速解释道,声音带着喘息,“佛门密宗里观修‘无常’的地方,本是弃尸场。但这陈开搞出来的,是彻头彻尾的邪术!他用百年老柳木通阴,邪咒聚怨,强行打开了通往幽冥的缝隙,引来了无数枉死横死者的残念和戾气,结合此地的阴脉地气,化成了这片邪域!这里的每一具‘尸体’,都不是实体,而是怨念、戾气、阴煞的聚合体!它们没有理智,只有吞噬生者阳气、发泄无尽怨毒的本能!物理攻击效果有限,必须破掉维持这片邪域的核心——那棵老柳树和他插下的柳条阵眼!还有打断他的邪咒!”
就在这时,方恕屿带着一身硝烟味和浓烈的腐臭味,狼狈地冲了过来,他刚用迟闲川之前给的朱砂符箓配合点射,逼退了几只扑向孩童的腐尸。“闲川!凭舟!这鬼地方太邪门了!子弹打不死!符箓也只能挡一时!怎么办?!群众还没完全撤出去!”
“核心就是那棵老柳树!”迟闲川忍着阴蚀蛊的阵阵反噬和邪气侵蚀,指着陈开背靠的那棵枝桠狰狞的大树,“柳木是媒介,他插下的柳条是阵眼!他自身邪气是引子!必须同时摧毁阵眼和打断他的邪咒!方队,你带人用我给你的‘破煞符’和朱砂弹,尽量清出一条路,干扰那些邪物,掩护群众撤离!陆教授,”他看向陆凭舟,眼神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郑重,“你阳气精纯浑厚,帮我护法,别让这些东西近身!我来破阵!”
“好!”方恕屿毫不犹豫,立刻转身吼道:“杨挽!吴封!用破煞符开路!朱砂弹压制!保护群众先撤!快!”
陆凭舟点点头,松开了迟闲川的手,但依旧站在他身侧半步的位置,如同最坚实的壁垒。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掐诀——正是迟闲川之前教他的金光咒手诀,口中低诵:“天地玄宗,万炁本根……”虽然无法像迟闲川那样引动金光护体,但他身上那股精纯的阳和之气随着咒语运转,如同无形的炽热屏障扩散开来!靠近的腐尸动作明显迟滞,腐烂的脸上(如果那能称之为脸)甚至露出畏惧的神色,发出无声的、充满忌惮的嘶鸣,一时间竟不敢轻易扑上!
迟闲川强忍阴蚀蛊在体内翻江倒海般的剧痛和邪气侵蚀的阴寒,双手再次结印!这一次,他左手掐“雷祖印”,中指及无名指向内弯,大姆指压住中指及无名指指尖,食指和小指竖立如剑,引动九天雷祖之威;右手掐“五雷指”,脚踏罡步,步伐玄奥,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踩在无形的星轨之上,口中念诵的咒语比之前更加宏大、威严,带着九天雷动、涤荡乾坤之势:
“五雷猛将,火车将军!腾天倒地,驱雷奔云!队仗千万,统领神兵!开旗急召,不得稽停!破邪斩妖,灭鬼除精!何神不伏?何鬼敢当?急急如律令!雷来——!”
随着“雷来”二字如同惊雷般喝出!迟闲川猛地咬破舌尖,一股蕴含着精纯元阳之气的舌尖血喷在右手五雷指上!他右手猛地指向那棵作为阵眼的老柳树,以及树下面容扭曲、仍在竭力维持邪咒的陈开!
咔嚓——!!!
一道远比之前更加粗壮、闪耀着刺目紫金色电光的雷霆,毫无征兆地从那灰蒙蒙的、被邪气笼罩的天空中劈落!如同天神震怒投下的神罚之矛,撕裂了邪域的天幕,精准无比地轰击在那根插入土中的翠绿柳条和老柳树盘根错节的树干之上!
“不——!!!”陈开发出一声绝望到极致的嘶吼,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极致的恐惧!
轰隆!!!
震耳欲聋的巨响!刺目的雷光瞬间炸裂!那根作为阵眼的柳条连灰烬都未曾留下,瞬间气化!粗壮的老柳树被狂暴的雷霆拦腰劈断,焦黑的树干燃起熊熊的金色雷火,发出噼啪爆响!弥漫整个广场的灰雾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撕碎般迅速消退!那些从地下爬出、正在肆虐的腐尸饿鬼,如同被阳光照射的积雪,发出凄厉到灵魂深处的哀嚎,虽然无声,但那怨念的尖啸直冲脑海,身体迅速融化、消散,化作缕缕黑烟,被雷火余威一扫而空!
广场上一片狼藉,焦黑的柳树残骸燃烧着,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尸臭味和尚未散尽的雷火气息。幸存的群众在警察的安抚下惊魂未定,许多人瘫坐在地,眼神空洞,身体不住地颤抖,更有甚者发出压抑的哭泣或惊恐的呓语。刚才那地狱般的景象——扭曲的尸骸、狰狞的鬼影、刺耳的哀嚎——如同烙印般刻在他们的脑海里,远超了普通人的承受极限。
方恕屿看着眼前混乱而绝望的场景,眉头紧锁成一个深深的“川”字。作为刑警队长,他深知物理上的危险已经解除,但更棘手的问题接踵而至:如何安抚这些目睹了超自然恐怖事件的群众?如何防止大规模恐慌和创伤后应激障碍?更重要的是,如何封锁消息,避免引起社会性恐慌?这些无形的“后遗症”,比抓捕陈开本身还要令人头疼。
“妈的……”方恕屿低声咒骂了一句,烦躁地揉了揉眉心,“这下麻烦了……这么多人看到那些鬼东西,怎么解释?总不能说是集体幻觉吧?这要是传出去……”
就在这时,一只苍白的手伸到了他面前,手里攥着一大把叠得整整齐齐、边缘有些磨损的黄色三角符纸。
方恕屿一愣,顺着那只手看去,只见迟闲川靠在一旁的陆凭舟身上,脸色惨白如纸,嘴角还残留着血迹,气息微弱,显然已是强弩之末。但他那双桃花眼却依旧带着一丝惯常的懒散笑意,只是此刻这笑意里透着浓浓的疲惫。
“喏……”迟闲川的声音沙哑,带着气音,仿佛多说一个字都费力,“之前以防万一画的‘安神定魄符’,数量不多,给……给那些吓坏了的用……”
他喘了口气,努力维持着语调的平稳:“贴在印堂或者心口,能安神定魄,暂时压住惊惧,还能模糊掉一部分过于‘刺激’的记忆,让他们觉得,像是做了场特别逼真的噩梦,就是细节记不清了……”
方恕屿眼睛一亮,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他立刻接过那一大把符纸,入手微沉,带着朱砂特有的微凉感和一丝极淡的檀香。他立刻转身,压低声音对旁边负责安抚群众的警员下令:“快!把这些符纸分发给受惊吓最严重的群众!让他们贴在额头或心口!动作要快,自然点别露馅多说什么!”
警员们虽然不明所以,但对方恕屿的命令执行得毫不含糊。他们迅速行动起来,将符纸分发给那些瑟瑟发抖、眼神涣散的群众。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当符纸贴上额头或心口后,那些原本惊恐万状、歇斯底里的人,呼吸渐渐平复下来,眼神中的恐惧和混乱被一种茫然和疲惫取代。虽然依旧惊魂未定,但至少不再失控尖叫或试图逃跑。整个广场的混乱和哭嚎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息了下去,只剩下劫后余生的低语和疲惫的喘息。
“呼……”方恕屿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肩上的千斤重担卸下了一半。他看向迟闲川,眼神复杂,带着感激和一丝后怕:“谢了,闲川!你这……真是雪中送炭!帮大忙了!”
迟闲川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笑容,却牵动了伤势,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身体晃了晃,被陆凭舟更用力地扶稳。他摆了摆手,示意没事。
就在这时,负责检查陈开“尸体”的警员发出惊呼:“方队!快看!”
众人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只见地上那具焦黑的尸体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紧接着,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那具焦尸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般迅速干瘪、塌陷下去!不过几秒钟,地上只剩下了一堆焦黑的、勉强能看出人形的灰烬,以及一套同样被烧焦的衣物!
而在那堆灰烬旁边,静静地躺着一根……枯萎焦黄、毫无生气的柳树枝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