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只剩下他们三人。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红白蜡烛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那股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阳光被高墙挡住,后院笼罩在一片阴冷的阴影中,只有蜡烛摇曳的光线在三人脸上投下明灭不定的光影。
迟闲川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他从随身的帆布挎包里掏出了一个古朴的黄铜三清铃。铃身刻着繁复的云纹,透着岁月的痕迹。他神色肃穆,眼神变得空灵而专注,脚踏禹步,手掐雷诀,绕着那由八面白番围成的诡异圆圈缓缓行走,口中念诵的咒语清越而富有韵律,带着奇特的穿透力:“天雷殷殷,地雷昏昏!木精柳怪,速现原形!九阴汇泉,聚煞成盆!今以真雷,破尔邪根!敕令,破!”
随着咒语念诵,他手中的三清铃以一种特定的韵律轻轻摇动,发出清脆而悠扬的铃声。那铃声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穿透力,在寂静的后院中回荡,与蜡烛燃烧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共振。
当迟闲川念到“今以真雷,破尔邪根”时,他猛地将三清铃对准阵法中心那排燃烧着幽绿火焰的白色蜡烛!
“叮铃——!”
一声格外清越、仿佛能涤荡灵魂的铃音响彻后院!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那七根燃烧着幽绿火焰的白色蜡烛,烛火猛地剧烈摇曳,如同被无形的狂风撕扯,随即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灭一般,“噗噗噗”接连熄灭!蜡烛本身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融化、塌陷,最后化为一滩滩散发着恶臭的黑色蜡油!
与此同时,地面上那个由鲜血和黑粉绘制的邪阵,线条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般剧烈波动起来,发出“滋滋”的轻响,颜色迅速变淡、消散!那股笼罩在后院的阴冷邪异气息,也随之减弱了大半!仿佛笼罩在头顶的乌云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这是道门禁阵‘七煞锁魂阵’的变种,”迟闲川收起三清铃,看着消散的阵法和熄灭的白烛,冷声解释道,声音在空旷的后院显得格外清晰,“正统的七煞锁魂阵,需引动地脉七处极阴煞穴之力,布下七道煞关,每一关由一名厉鬼或凶煞镇守,形成循环往复的煞气漩涡,将被困其中的魂魄日夜撕扯噬咬,使其承受无边痛苦,永世不得超脱,歹毒异常。眼前这个,虽然只是拙劣的模仿,融合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削弱了威力,但核心的‘锁魂’、‘摧魂’效果还在。布阵者用它锁住了黑老狗刚离体的魂魄,让其无法往生,日夜承受煞气侵蚀之苦,直至魂飞魄散。”
破除了阵眼,迟闲川没有停手。他又从包里掏出三支线香,指尖一搓,香头无火自燃,冒出袅袅青烟。他将香插入地上尚未完全消散的阵法边缘,香烟笔直如柱,扶摇直上。
他双手掐诀,口中再次念诵,这一次的咒语更加古老晦涩,带着沟通幽冥的威严和不容置疑的力量:“香气沉沉应乾坤,燃起清香透天门!金鸟奔走如云箭,玉兔光辉似车轮!南辰北斗满天照,五色彩云闹纷纷!紫微宫中开圣殿,桃源玉女请神仙!千里路途香神请,飞云走马降来临!拜请本坛三恩主,列圣金刚众诸尊!玄天真武大将军,五方五帝显如云!香山雪山二大圣,金吒木吒哪吒郎!扶到乩童来开口,指点弟子甚分明!神兵急急如律令!今有亡魂黑氏,速速现身!阴司无常,听吾号令,引魂归位,不得有误!”
随着咒语落下,那笔直的青烟忽然剧烈地翻滚、凝聚!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揉捏塑形!片刻后,竟在香烟上方凝聚成了一个模糊的、半透明的人形轮廓——正是黑老狗!只是他的魂魄眼神呆滞,面容扭曲,仿佛还沉浸在巨大的痛苦和恐惧之中,魂体呈现出一种不稳定的灰色,边缘不断波动,仿佛随时会溃散。
更令人心惊的是,在黑老狗魂魄旁边,青烟再次剧烈翻涌,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浮现!
此人身高足有两米有余,头戴一顶极高的黑色尖帽,帽上无字,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身穿一袭宽大如墨的皂袍,袍袖垂落,无风自动。腰间束着一条暗红色的锁链,锁链末端隐没在袍袖之中。他面色惨白如纸,毫无血色,一双眼睛狭长冰冷,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不含任何人类情感,手中拿着一块漆黑的玉牌。周身散发着令人灵魂颤栗的阴寒气息!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让整个后院的温度骤降了好几度!
正是阴司前来拘魂的无常使者!而且看其帽上无字,手持玉碟,显然地位不低,并非寻常鬼差!
方恕屿和陆凭舟瞳孔骤缩!虽然跟着迟闲川见识过不少灵异场面,但如此近距离地看到魂魄显形,甚至请来了阴司的无常使者,还是第一次!强烈的震撼如同电流般窜过全身,方恕屿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手按在了腰间的配枪上,尽管他知道这毫无用处;陆凭舟则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紧紧盯着那无常使者,仿佛在分析一个前所未见的生物样本。
迟闲川先是对那无常使者恭敬地行了一个道揖,语气庄重:“无常大人,有劳了。此间有一魂魄被困邪阵,不得往生,怨气深重,还请大人稍待片刻,待我询问清楚其枉死缘由后,再请大人引其魂归阴司,听候审判。”
那无常使者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迟闲川,又落在呆滞的黑老狗魂魄上,微微颔首。他并未开口,只是凭空一抓,手中那漆黑的玉碟浮现,他低头翻看起来,片刻后,锁定在黑老狗身上,对着迟闲川也作揖回礼,动作僵硬却带着森然威仪,一个冰冷无波、仿佛直接从灵魂深处响起的声音在三人脑海中回荡:“此魂阳寿未尽,横死于此,怨气缠身,又遭邪阵锁魂,确需引渡。法师请便,吾在此等候。” 言下之意,是认可了迟闲川的处理方式。
迟闲川道了声谢,随即转向黑老狗那呆滞的魂魄,眼神一厉,指尖凝聚一点金光,凌空画了一个玄奥的符印,口中清叱:“魂兮归来,灵台清明!敕!”
一点金光没入黑老狗的魂魄眉心!
那呆滞的魂魄猛地一颤!灰色的魂体剧烈波动,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眼神迅速聚焦,恢复了清明!他茫然地环顾四周,当看到迟闲川时,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狂喜之色,魂魄都激动得颤抖起来,发出无声的呐喊:“成了!我成了!尸解成仙!肉体成圣!哈哈哈哈!我成了!我终于摆脱了这具臭皮囊!”他的意念充满了癫狂的喜悦。
迟闲川冷笑一声,声音如同寒冰,带着毫不留情的嘲讽:“黑老板,你好好看看,你成了没成!”
他抬手,指向阵法中心那具惨不忍睹、胸腔大开、骨头被剃出、像一堆烂肉般丢弃的尸体!
黑老狗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当看到自己那副凄惨无比、毫无尊严可言的尸体时,脸上的狂喜瞬间僵住!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那癫狂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显得无比滑稽和诡异!
“不……不可能!”黑老狗的魂魄发出尖锐的意念嘶吼,魂体剧烈波动,颜色都加深了几分,“要是没有成功,我现在怎么可能跟你对话?!我明明已经羽化登仙了!我已经是仙人了!这……这一定是我的凡胎!对!凡胎!”他试图说服自己。
迟闲川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和怜悯:“这个阵法虽然是个融合了乱七八糟的邪阵,但我一来就看出来了其中蕴含了道门禁阵‘七煞锁魂阵’的核心。它的功效,就是日日夜夜对拘留在法阵内的魂魄进行噬心摧残,让魂魄永不超生!虽然威力被削弱了,但也足以让你困在这里,生生世世承受煞气噬魂之苦,永无解脱之日!如果不是我破了阵眼,你现在还像个囚犯一样被锁在这里受苦呢!你看,”
他指了指旁边静立不语、散发着森然鬼气的无常使者,“我可是连阴司的无常大人都请来了,专门等着收你这个‘仙魂’呢!你见过哪个仙人需要被无常押解的?”
黑老狗那灰色的魂魄听到“七煞锁魂阵”和“永世不得超生”时,魂体猛地一颤,颜色瞬间又虚淡了几分,仿佛随时会消散!他脸上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死死地盯着自己那惨不忍睹的尸体,又看看迟闲川和旁边散发着恐怖气息的无常,最后目光落在那些写着“羽化登仙”的白幡上,眼神中充满了被欺骗的绝望和疯狂!
“不……不会的……他明明跟我说……只要在阵法中待够七日……我就能成为仙人了……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 黑老狗的魂魄发出无声的哀嚎,意念中充满了崩溃和绝望,“他骗我!他骗我!!”
陆凭舟抓住时机,上前一步,声音冷静而带着压迫感,如同审讯室的强光灯:“教唆你进行所谓‘尸解成仙’的人是谁?是谁告诉你这个方法的?那个‘他’是谁?”
黑老狗猛地抬起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瞪着陆凭舟,充满了怨毒:“你懂什么!尸解成仙那是追求永生的唯一道路!是超脱!是……是……”他试图辩解,却找不到词。
“超脱?”方恕屿在一旁嗤笑出声,声音带着刑警特有的冷硬和讽刺,他指着那具尸体,“你看看你这副鬼样子!超脱到哪里去了?地府吗?还是这个破阵法里当永世不得超生的囚徒?这就是你追求的超脱?”他的话语像刀子一样锋利。
黑老狗被噎得魂魄又是一阵剧烈波动,哑口无言,眼中的怨毒更深。
迟闲川抱着胳膊,慢悠悠地开口,语气带着洞悉一切的冰冷和一丝怜悯:“让我来猜猜看,对不对?蜕仙门的人察觉到你并没有成功给我下蛊,虽然你为他们处理了不少赃物,提供了不少信息,但任务接二连三的失败,尤其是对付我这个关键目标失手,让蜕仙门对你产生了杀机。但他们不明说,而是利用你对‘成仙’的渴望,用心理操控和这个邪阵,让你心甘情愿地赴死,还自以为是在进行伟大的‘蜕凡’仪式。对吗?他们把你当成了弃子,一个用来完成‘痴’毒祭品的工具,榨干你最后一点价值。”
黑老狗浑身剧震,魂魄的颜色剧烈变幻,从灰白到深灰再到近乎黑色!他死死盯着迟闲川,意念中充满了震惊和怨毒:“你……你居然没有中蛊?!你骗了我?!你一直都在耍我?!”
陆凭舟此时再次蹲下身,戴上手套,仔细检查了一下黑老狗胸腔的伤口边缘。他抬起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声音带着法医特有的冷静和不容置疑的逻辑:“你的胸腔切口,边缘虽然被后续的仪式破坏了一些,但仔细观察,下刀的角度和起始点,符合右手持刀、由下向上、由左向右的发力习惯。切口边缘有多次试探和切割的痕迹,深度不一,局部甚至有因手抖造成的锯齿状拖痕。这绝不是那位专业的凶手的手笔,那种精准、利落、一刀到位的手法。更像是……你自己在极度紧张、痛苦和某种狂热信念驱使下,自己动手划开的!或者,是在某种精神控制下完成的!”他最后一句,如同重锤敲在黑老狗魂魄的心上。
方恕屿闻言,结合现场,瞬间明白了,冷笑连连,声音带着愤怒:“为了你那所谓的‘尸解成仙’,为了‘褪去凡胎’,你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连自己的骨头都亲手剃出来?!这就是你追求的仙道?把自己变成一堆烂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