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白板上密密麻麻贴满了照片、关系图、物证照片和复杂的思维导图,中心位置是六个名字:李果儿、孟倩、王海、林晚晚、木卡和黑老狗。旁边用红笔圈出的“蜕仙门”三个字,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惨白的日光灯管发出轻微的嗡鸣,空气里弥漫着熬夜后的咖啡味和纸张油墨的气息。
方恕屿站在白板前,手中激光笔的红点精准地落在一张照片上——那是一面残破的黑色招魂幡碎片,上面用暗红色的朱砂清晰地写着八个扭曲却力透纸背的大字:“蜕去凡胎,羽化登仙”。
“技术部的最终报告出来了。”方恕屿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打破了会议室的寂静。他眼下的乌青清晰可见,显然又是连轴转。“经过笔迹鉴定专家对陈开留下的签名、网络聊天记录截图以及这份招魂幡碎片上的字迹进行多维度比对分析,包括字形结构、笔画转折、运笔力度、连笔习惯以及细微的书写特征点,确认度高达99.8%。这八个字,就是陈开亲笔所写!”
激光笔的红点移向旁边几张物证照片:“同时,现场勘查组在三个案发现场提取到的阵法残留物——特殊配方的蜡烛蜡油、纯度极高的辰砂粉末、绘制符箓的黄裱纸碎片,以及那具有吸附阴气特性的特殊土壤样本,经过成分分析和来源追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座的吴封、杨挽、陆楚庭、文元元、蒋云,以及坐在角落安静旁听的陆凭舟和迟闲川。陆凭舟坐姿笔挺,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沉静如水,正快速在笔记本上记录着关键点。迟闲川则懒洋洋地靠着椅背,怀里抱着昏昏欲睡的小阿普,小家伙的脑袋一点一点,蹭着他洗得发白的棉麻衣襟。最后,方恕屿的目光落在技术员蒋云身上:“蒋云,你来说。”
蒋云立刻站起身,推了推鼻梁上厚重的眼镜,声音带着一丝凝重:“方队,各位。我们联合物证鉴定中心和民俗学专家进行了详细比对。这些材料,无论是蜡烛的配方比例混合了骨粉和特定草药灰烬、朱砂的提纯工艺、符纸的纤维构成,还是土壤的矿物成分和微量有机质残留,都与我们在‘聚宝阁’查封的库存以及交易记录完全吻合!可以确定,布置这六处‘蜕凡’仪式的所有核心材料,均来源于黑老狗经营的‘聚宝阁’!”
“也就是说,”方恕屿接过话头,声音斩钉截铁,手指重重敲在白板上陈开的名字旁,“陈开不仅可能是蜕仙门在网络的代言人、蛊惑者,更是整个仪式的直接执行者!他利用黑老狗‘聚宝阁’的便利,获取并使用了这些特定的邪门材料,亲手布置了针对李果儿、孟倩、王海和黑老狗的‘蜕凡’仪式!这三起案件,就是他一手策划并实施的!”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低低的吸气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虽然早有猜测,但当确凿的证据链如同冰冷的铁链般摆在眼前时,依旧让人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六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被一个疯狂的“仪式家”当成了祭品,献祭给那虚无缥缈的“蜕凡”妄想。
“但是,”方恕屿话锋一转,眉头紧锁,激光笔的红点再次在“蜕仙门”三个字上画着圈,“关键问题依然存在。第一,陈开背后那个被称为‘上师’的人,以及那个在苏婉儿直播中出现的‘金蝉子’和黑老狗口中的‘天师’,是否就是同一个人?他们是谁?第二,‘蜕仙门’这个组织,到底有多大?除了已知的陈开,黑老狗,只知道外号的上师和天师,还有哪些成员?他们的核心目的是什么?仅仅是陈开这种‘蜕凡’仪式吗?”
他看向角落的迟闲川:“迟顾问,从玄学角度,你怎么看?这种‘蜕凡’仪式,需要多大的组织支撑?”
迟闲川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怀里阿普的小脑袋,小丫头不满地嘟囔了一声,往他怀里缩了缩,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他这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带着刚睡醒般的慵懒:“方警官,你太高看我了。我又不是‘蜕仙门’的hR,哪知道他们有多少人?不过嘛,”
他话锋一转,眼神里那点懒散褪去,透出一丝洞悉世事的锐利,“这种级别的邪术,尤其是涉及‘蜕凡’这种逆天改命、窃取生机的玩意儿,单打独斗很难成气候。需要有人提供‘材料’,有人筛选‘祭品’,有人布置仪式,可能还有人负责‘善后’或者‘转移’被窃取的‘生机’。陈开,更像是被推到前台的一个‘工具人’,一个执行者。他背后的‘天师’或者‘上师’,才是真正的核心和知识源头。至于规模……”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白板上那些血腥的照片,“看他们能同时或者连续搞出三个仪式,还能让陈开心甘情愿去死,组织性和洗脑能力都不弱。保守估计,核心成员不会少于三五个,外围的‘信徒’或者被蒙蔽提供帮助的,可能更多。”
“就像剥开了一层皮,里面还是迷雾重重。”陆楚庭沉声道,语气带着刑警特有的务实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挫败感。
“至少方向明确了。”迟闲川接口道,手指间不知何时又捻起了那枚温润的古钱币,灵活地转动着,“陈开是执行者,聚宝阁是物资点。顺着这两条线,深挖陈开的社会关系网,尤其是他接触过的、可能懂玄学或者有特殊背景的人。还有,苏婉儿失踪前的所有通讯记录、网络轨迹,再筛一遍,看有没有我们遗漏的、指向‘天师’或‘蜕仙门’其他成员的线索。另外,”
他看向方恕屿,眼神带着询问,“那个在凤岭山古宅布下‘红白煞局’、抓走许维维的,手法与陈开不同,但目的似乎有相似之处,都是‘夺魂炼魄’,这两者之间有没有关联?是同一组织的不同分支,还是模仿作案?”
陆凭舟放下笔,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静而专业:“从犯罪心理和仪式特征分析,陈开的手法更偏向于利用‘蛊虫’和‘阴祭’进行个体‘蜕变’,目标明确,仪式感强,带有强烈的个人烙印。而古宅事件则更侧重于‘生魂炼化’和‘怨气收集’,手法更粗糙,带有更强烈的‘拘禁’和‘融合’色彩,目标似乎更偏向于制造某种‘容器’或‘能量源’。虽然核心都是邪术害人,但具体手段和目标可能存在显着差异。需要更多证据来判断是组织内部的分工,还是独立的模仿者。”
“明白了。”方恕屿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的浊气排尽,他用力敲了敲桌面,“吴封、杨挽,你们带人继续深挖陈开的所有社会关系,尤其是他出狱后的行踪和接触的可疑人员,重点排查可能懂玄学或医学背景的人!楚庭、元元,你们再梳理一遍苏婉儿失踪前的所有数据,尤其是加密通讯和暗网活动痕迹,给我掘地三尺!蒋云,带人去聚宝阁仓库,把那批特殊土壤的来源地——凤岭山深处那个区域,再仔细勘查一遍,带上痕检专家,看有没有其他仪式痕迹或线索!钟医生,陆教授,尸检报告和蛊虫样本的进一步分析不能停,特别是那些虫蜕和残留物里的未知物质!”
他最后看向迟闲川和陆凭舟:“迟观主,陆教授,后续如果发现涉及玄学层面的新线索,可能还需要二位协助分析。”
陆凭舟微微颔首:“好。”
迟闲川则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行吧,有需要再叫我。不过记得,顾问费记得按时结,童叟无欺,概不赊账。”他捏了捏阿普的小脸蛋。
方恕屿无奈地摇摇头:“散会!”
会议结束,众人带着疲惫和新的任务陆续离开。方恕屿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感觉脑袋里塞满了各种邪门的名词和线索,连续几周的高强度工作让他也感到了一丝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疲惫。他快步追上抱着阿普正准备离开的陆凭舟和迟闲川。
“凭舟,闲川,等等!”方恕屿喊道,声音带着一丝难得的轻松。
两人停下脚步。陆凭舟抱着阿普,睡眼惺忪的阿普正用小手好奇地戳着陆凭舟眼镜框的边缘,发出咯咯的轻笑。迟闲川则是一副“又有什么事”的懒散表情,挑眉看着他。
“连着加了快一个月的班了,今天说什么也得歇歇。”方恕屿走到近前,脸上带着一丝疲惫的笑意,指了指自己眼下的乌青,“再这么熬下去,我怕我小妹知道了真要杀到警局来质问局长是不是把她哥当铁人用了。上次打电话,那语气已经相当不善了,就差动用储家的安保了。”
迟闲川挑眉,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带着点幸灾乐祸:“哟?方大队长也有怕的人?还是怕自家妹妹?这可真是……稀罕事啊。铁血刑警,回家秒变‘妹管严’?”他拖长了调子,眼神里满是促狭。
方恕屿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伸手想揉迟闲川的头发,被后者敏捷地躲开:“这叫为了家庭和睦!懂不懂?你这种没妹妹的人,体会不到的。”他一边说,一边伸手逗弄着陆凭舟怀里的阿普,“阿普,你说对不对?做哥哥是不是很辛苦?”
阿普眨巴着大眼睛,看看方恕屿,又看看抱着自己的陆凭舟,然后用力地点点头,奶声奶气地说:“哥哥,辛苦!要休息!”她伸出小手,轻轻拍了拍方恕屿的脸颊,像是在安慰他,“阿普给方叔叔呼呼!”说着还真的鼓起小腮帮子,对着方恕屿吹了口气。
这暖心的小举动让方恕屿脸上的疲惫都消散了几分,他笑着捏了捏阿普的小手:“还是阿普最懂事。”他抬头看向陆凭舟和迟闲川,“你们这是要回月涧观?”
陆凭舟还没回答,迟闲川先开口了,语气带着点百无聊赖:“不然呢?回去晒太阳撸猫数钱……哦,数钱暂时没得数,方大队长还欠着呢。”
陆凭舟推了推眼镜,看向迟闲川,语气平静地说:“正好,郑沐阳今天下午就是骨髓移植手术。之前答应过要去看他,要不要一起去?”
迟闲川脸上的懒散神色收敛了一些。他想起了那个在医院里,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也没什么血色,却眼神倔强,缠着他要学“让纸鹤飞起来”的小男孩。那个孩子身上萦绕的、挥之不去的死气,让他印象深刻。
“嗯,去看看也好。”迟闲川点点头,眼神里难得地流露出一丝温和,“那孩子……挺不容易的。命格也硬,希望能扛过去。”
“郑沐阳?哪个孩子?”方恕屿好奇地问。
陆凭舟简单解释了一下:“一个患了白血病的孩子,才十二岁。父母离异,跟着姥姥姥爷生活。之前病情恶化,急需骨髓移植。很幸运,在骨髓库找到了匹配的非亲缘供者,今天下午手术。我和闲川之前去看过他一次,是个很懂事也很坚强的孩子。”
“白血病?”方恕屿眉头微蹙,他虽然不是医生,但也知道这病的凶险,尤其是在孩子身上,“那确实不容易。骨髓移植风险也大……行,我跟你们一起去看看!反正今天休息,就当……献爱心了,给小朋友加加油。”他看向阿普,放柔了声音,“阿普,一起去看小哥哥做手术好不好?给小哥哥加油打气?”
阿普用力点头,小脸上满是认真:“好!看小哥哥!加油!”她握着小拳头,做了个加油的手势,脆生生的童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斜斜地洒在光洁如镜的走廊地板上,形成一道道温暖的光带。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略带刺激性的气味,混合着淡淡的药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疾病的沉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