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品烟客
验尸房里,油灯昏黄的光晕下,陈默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粗重的喘息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他低头,目光死死锁在左肋下方。那片淡金色的、如同活物根须般缓慢蔓延的命痕,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神经,也灼烧着他的理智。
“荫子孙…” 他无声地重复着判词,每一个字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这诡异的纹路是诅咒的烙印,也是死亡的倒计时。它无声地宣告:那纸片上的血字,绝非虚言!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的意志堤坝。但在这灭顶的绝望中,一股更原始、更凶悍的力量,正从骨髓深处被逼出来——求生的本能!
他猛地站直身体,动作因为肋下的刺痛而微微一滞。那麻痒灼热的感觉并未消失,反而如同跗骨之蛆,时刻提醒着他时间的流逝。他粗暴地系好中衣,将那诡异的命痕暂时遮盖,却盖不住皮肤下那令人心悸的蠕动感。
目光扫过地上散乱的卷宗,最终定格在“张金贵溺毙案”那几张泛黄的纸页上。
金盆溺亡…水中生金…皮肤上的金色水纹…
下一个子时悬而未决,也许是今晚,也许是几天后。他不能坐等!张金贵的案子,是他目前唯一能抓住的、与那恐怖“篡命”力量相关的线索!必须去现场!必须找到那留下金色水纹的源头,找到任何可能指向幕后黑手的蛛丝马迹!
念头一起,便如燎原之火。陈默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身体的异样感和心头的惊悸。他迅速从墙角一个不起眼的木箱里翻出一套深灰色的、便于行动的夜行衣裤换上。又从一个上了锁的铁盒里,取出几样小巧却锋利的工具:精钢打造的薄刃小刀、几根特制的细长探针、一小包验毒用的银粉、还有几枚淬了麻药的细针,小心地藏入袖袋和靴筒。
最后,他拿起桌上那盏最亮的、带有遮光罩的牛角风灯,吹熄了验尸房里其他的灯火。整个房间瞬间陷入浓墨般的黑暗,只有他手中风灯遮罩缝隙里透出的一线昏黄微光,勉强照亮脚下尺许之地。
推开验尸房后门,一股裹挟着雨腥味的冷风扑面而来。雨势已转为细密的雨丝,无声地浸润着青州城沉睡的街巷。夜色如墨,正是魑魅魍魉最活跃的时刻。
陈默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凭借着对城中道路的烂熟于心,避开偶尔巡夜的更夫和零星灯火,在狭窄的巷道和屋脊的阴影间快速穿行。肋下的命痕在奔跑中传来阵阵隐痛和麻痒,如同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皮肤下钻行啃噬,这感觉几乎让他发狂。他只能咬紧牙关,将这份异样的折磨转化为前进的动力。
* * *
城南,张府。
昔日富商云集、车马喧嚣的豪宅区,此刻也沉寂在夜雨之中。张府那高大的朱漆大门紧闭,门楣上悬挂的白灯笼在风雨中飘摇不定,散发出惨淡的光晕,映照着门环上系着的、早已被雨水打湿褪色的麻布——这是丧家未除的标记。
陈默没有走正门。他绕到宅院侧面一条僻静无人的窄巷,巷子尽头是高耸的院墙。他侧耳倾听片刻,确认墙内无声,后退几步,猛地发力蹬踏湿滑的墙面,身体借力腾空,手指如铁钩般扣住墙头冰冷的瓦片,一个轻巧的翻身,便悄无声息地落入了张府的后花园。
园中草木在夜雨中显得格外阴森,假山怪石如同蹲伏的巨兽。空气中弥漫着雨水、泥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残留的纸钱灰烬味道。陈默伏低身体,风灯完全罩紧,只凭着记忆和对建筑布局的敏锐判断,避开可能存在的守夜家丁,如同一道真正的幽灵,快速穿过回廊庭院,目标明确地朝着宅邸深处的主院浴房摸去。
推开那扇虚掩的、通往奢华浴室的雕花木门,一股混合着潮湿水汽、昂贵香料残留以及更深层、难以言喻的冰冷死气扑面而来。陈默闪身而入,迅速将门在身后掩上。
即使早有准备,眼前的景象依然让陈默心头微凛。
巨大的浴室空旷而死寂。汉白玉铺就的地面光可鉴人,倒映着风灯昏黄摇曳的光线。墙壁镶嵌着打磨光滑的云母片,本该熠熠生辉,此刻却蒙着一层阴翳。房间正中央,便是那口酿成惨剧的巨大鎏金浴盆。
浴盆足有半人高,通体鎏金,在昏暗光线下依然散发着一种沉重而冰冷的贵气。盆身上錾刻着繁复的缠枝莲纹和游鱼图案,此刻看去,那些图案仿佛都带着一种诡异的嘲讽。盆内空空如也,只在盆底残留着一圈浅浅的、已经干涸发黄的水渍痕迹。
陈默没有立刻靠近浴盆。他提着风灯,如同最谨慎的猎人,开始对整个浴室进行地毯式的搜索。灯光扫过光洁的地面,没有发现可疑的足迹或拖拽痕迹。墙壁、天花板、精美的木质隔断屏风…他检查得极其仔细,不放过任何一丝异样。手指拂过冰凉的玉砖,触感光滑,没有暗格或机关的迹象。
最终,他的脚步停在了浴盆前。
昏黄的光线投入巨大的鎏金浴盆内部,照亮了盆底那圈干涸的水痕。盆壁内侧光滑无比,没有青苔,没有水垢,干净得有些不自然。陈默俯下身,几乎将上半身探入盆中,鼻尖距离盆底不过寸许。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除了水汽和残留的、极淡的沉水香味,还有一种…极其微弱、几乎被掩盖的…焦糊味?像是某种特殊纸张焚烧后的余烬气息!
陈默眼神一凝。他立刻直起身,风灯的光束如同探照灯般,开始在浴盆周围的地面、角落、以及摆放洗浴用品和香料的矮几上仔细搜寻。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浴盆斜后方、靠近墙角的一个小巧的紫铜狻猊香炉上。
香炉造型古朴,炉盖紧闭。陈默蹲下身,小心地揭开炉盖。炉膛内积满了细腻的、灰白色的香灰。他用带来的细长探针,小心翼翼地拨弄着香灰。
拨开表面一层,探针的尖端触碰到了几片没有完全燃烧殆尽的残渣。它们呈不规则的碎片状,质地很奇特,不像普通的纸张或布帛,颜色是…深沉的墨黑色!
陈默的心跳骤然加速。他用镊子极其小心地将其中一片最大的、约指甲盖大小的黑色残片从香灰中夹了出来,凑到风灯下。
这残片薄如蝉翼,触手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韧性,冰冷而滑腻。边缘呈不规则的撕裂状,显然是焚烧中断所致。残片本身是纯粹的墨黑,但在昏黄的光线下,能隐约看到其表面布满了极其细微、扭曲盘旋的暗红色纹路,如同凝固的血丝,构成某种难以辨识的、令人望之心悸的诡异符形!
就是它!焚烧时散发出那独特的焦糊味!这绝非寻常香料或符纸!
这黑色的、带有血纹的残片,极有可能就是导致张金贵皮肤出现“金色水纹”命痕、并最终诡异溺毙的关键媒介!是“篡命师”留下的痕迹!
就在陈默全神贯注于手中这诡异残片,试图从那些扭曲的血纹中解读出更多信息时——
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的、带着浓烈恶意的视线,毫无征兆地刺在了他的后颈上!那感觉如此清晰,如此实质化,仿佛一条湿滑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了他的脖子!
陈默全身的汗毛在刹那间炸起!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猛地转身,风灯的光束如同利剑般刺向视线的来源——浴室的角落!
那里只有一片被屏风遮挡形成的、更加浓重的阴影。
空无一物。
但那股被窥视的感觉,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更加粘稠、更加冰冷!它仿佛穿透了屏风,穿透了墙壁,来自更幽深、更不可知的黑暗深处!像是有无数双无形的眼睛,正从那片阴影里,贪婪而残忍地注视着他,注视着他肋下那正在蔓延的命痕!
“谁?!” 陈默低喝出声,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而有些嘶哑。他右手紧握探针如同短匕,左手风灯死死照向那片阴影,身体紧绷如弓。
屏风的影子在灯光下纹丝不动。浴室里死寂得可怕,只有他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
然而,那股冰冷粘稠的窥视感,如同跗骨之蛆,紧紧地缠绕着他,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残忍。它无声地宣告:他,陈默,这个被命书点名的猎物,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注视之下!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陈默肋下那淡金色的命痕,猛地传来一阵剧烈的、如同被无数细针同时攒刺的灼痛!那蔓延的速度,似乎在这一刻骤然加快了几分!皮肤下那树根般的纹路,仿佛在贪婪地汲取着这份恐惧和绝望!
“呃啊…” 陈默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他死死咬住牙关,眼神中的惊骇被一种近乎疯狂的狠厉取代。他不再试图寻找那无形的窥视者,猛地将手中的黑色符纸残片塞入怀中,转身,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浴室的雕花木门!
撞开门,冰冷的夜雨再次扑面而来。他头也不回,将风灯光线压到最低,凭借着来时的记忆,以最快的速度在张府复杂的庭院中穿梭、翻墙,如同被无形的恶鬼追赶,一头扎进青州城无边无际的黑暗雨巷之中。
直到狂奔出数条街巷,确认身后并无有形之物追来,陈默才背靠着一条湿漉漉的、长满青苔的古老砖墙,剧烈地喘息。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的脸颊,却浇不灭心头那团冰冷的火焰和皮肤下那灼烧蔓延的痛楚。
他颤抖着手,从怀中掏出那枚冰冷的黑色符纸残片。借着微弱的天光,那上面扭曲的暗红血纹,如同魔鬼的狞笑。
三天!他肋下的命痕灼痛感,无比清晰地向他传递着一个新的、冰冷的预告——留给他的时间,不再是模糊的“子时”,而是无比精确的…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