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七日惊魂(下)**
门上那暗淡模糊、如同被无形橡皮擦抹去的“镇”字符,像是一记冰冷的耳光,狠狠抽在陈默脸上。膻中穴的暖意变得飘摇不定,肋下命痕的灼痛和麻痒如同挣脱牢笼的野兽,疯狂地啃噬着他的神经,蔓延的速度清晰可感。那淡金色的树根纹路,在皮肤下狰狞地蠕动、伸展,仿佛迫不及待地要将他这具躯壳彻底吞噬。
三天?不,这脆弱的屏障连一天都撑不住了!
云泥道人那“暂避一时”的警告,此刻听起来充满了绝望的嘲讽。下一个正午三刻?他恐怕等不到那个时候了!这间验尸房,这用血朱砂构筑的、他以为的最后堡垒,正在那无形而恐怖的“篡命”力量侵蚀下,迅速土崩瓦解!
“嗬…” 陈默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嘶吼。汗水混杂着肩头伤口渗出的血水,浸透了内衫。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他淹没。但在这灭顶的黑暗里,一股更原始、更疯狂的火焰,猛地从濒临崩溃的心底窜起!
不能坐以待毙!不能等到这符箓彻底失效,等到那无形的窥视化作索命的恶鬼破门而入!
唯一的生路,就在那片埋葬着无数无名尸骨的乱葬岗深处!在“骨先生”停留的地方!在王老六带路指向的终点!
夜探乱葬岗!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磷火,带着自毁般的疯狂,却也燃烧着最后一丝决绝的光亮。白天遭遇命傀的经历让他深知此行的凶险,但此刻,他别无选择!夜晚是邪祟力量最盛之时,但也可能是“骨先生”或其爪牙活动、留下更多痕迹之时!他必须赌上这条命,在符箓彻底失效前,在命痕将他彻底吞噬前,找到那个秘密!
念头即定,陈默不再犹豫。他如同被鞭子抽打般行动起来。他重新包扎了肩头的伤口,动作粗暴却精准。将仅剩的一点金疮药粉和干粮塞进怀里。那枚救过他性命的压胜铜钱,被他用一根坚韧的皮绳紧紧绑在左手腕内侧,紧贴皮肤,那冰冷的触感此刻是唯一能稍稍压制命痕灼痛的慰藉。精钢薄刃小刀插回靴筒,沉重的锈柴刀则被他用布条紧紧缠裹在背上——这沉重的凶器虽然笨拙,但在面对非人的命傀时,或许能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
他走到桌边,最后看了一眼那墨黑色的符纸残片和暗红色的蜡屑,将它们牢牢收好。然后,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决绝地投向那扇正在失去庇护力量的木门。
膻中穴的“镇”字符暖意微弱如风中残烛。肋下的命痕灼痛更甚。时间,不多了!
他猛地拉开木门,一股比之前更加阴冷、带着浓郁湿腐气息的夜风灌了进来,吹得油灯的火苗疯狂摇曳。门外,是青州城无边无际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陈默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间承载了他太多记忆、此刻却即将沦为牢笼的验尸房,眼神中没有留恋,只有破釜沉舟的决绝。他吹熄了油灯,一步踏入浓稠的夜色之中,反手轻轻带上了门。
咔哒。
门锁落下的轻响,仿佛是他与过去安稳生活的诀别。
* * *
子时。
乱葬岗。
白日的阴郁在深夜化作了实质的恐怖。
没有月光。厚重的铅云彻底遮蔽了天穹,只有无尽的黑暗,浓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冰冷的夜雨变成了细密的雨丝,无声地飘落,浸湿着每一寸土地,每一片枯叶。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弥漫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湿冷的泥土、腐烂的植被、动物尸骸的恶臭,以及一种更深层的、仿佛从无数坟茔深处渗出的、属于死亡本身的阴寒气息。
陈默如同鬼魅般在坟丘间穿行。他手中没有灯火,只能凭借着白天探查时留下的模糊记忆和对方向的本能,在绝对的黑暗中摸索前进。脚下是湿滑的泥地、盘虬的树根、以及不知何时会踩到的、松软的坟土或枯骨。每一次落脚都小心翼翼,唯恐发出声响,惊动这死寂之地潜藏的恐怖。
他目标明确——白天发现暗红蜡屑的那棵老槐树,以及老槐树后方,那片更加幽深、树影如同鬼爪般张牙舞爪的密林深处!王老六最后带“骨先生”去的地方,就在那里!
黑暗剥夺了视觉,却让其他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雨丝落在枯叶上的沙沙声,远处不知名夜枭凄厉的啼叫,风穿过枯枝缝隙发出的呜咽,都如同被放大了无数倍,清晰地钻进耳朵里。更让他神经紧绷的是,肋下那该死的命痕,在这极致的阴寒死气之中,变得异常“活跃”!
灼痛感如同无数烧红的细针在皮下游走攒刺!麻痒感则像是有无数细小的虫蚁在啃噬骨髓!那淡金色的树根纹路,仿佛被这浓郁的死亡气息滋养,蔓延的速度比白天快了一倍不止!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它在皮肤下贪婪地吮吸着什么,如同活物般向着心脏和脖颈的方向顽强挺进!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命痕灼热的悸动,仿佛它才是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
“呃…” 陈默死死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发出痛哼。汗水浸透了内衫,又被冰冷的夜雨打湿,贴在身上,带来刺骨的寒意。他左手紧紧握住腕上的压胜铜钱,那冰冷的触感是唯一的锚点,勉强维系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
终于,在黑暗中摸索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他触碰到了一棵粗糙冰冷的树干——是那棵半枯的老槐树!
找到了!
陈默的心脏狂跳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线希望。他背靠着冰冷的树干,剧烈地喘息着,努力平复几乎要炸裂的胸腔。肋下的命痕因为他的激动而更加灼热难当。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像一头在黑暗中狩猎的孤狼,开始以老槐树为中心,向密林深处一寸寸地搜索。他俯下身,双手在冰冷湿滑的泥地、腐烂的落叶层、以及裸露的树根上仔细摸索。指尖的触感被放大到极致,分辨着泥土、石块、朽木和任何异常的物体。
突然!
他的指尖触碰到一片冰凉、坚硬、边缘异常光滑的物体!不是石头,也不是木头!
陈默的心猛地一提!他小心翼翼地将那物体周围的浮土和落叶拨开。借着几乎不存在的微光,勉强辨认出——那是一块断裂的石碑!半截埋在土里,露出的部分布满青苔和裂痕,但表面似乎刻着什么!
他立刻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包裹严密的火折子。这是最后的照明手段,一旦点燃,在这绝对的黑暗中无异于活靶子!但他别无选择!
嚓!
微弱的火星亮起,随即引燃了火折子顶端浸了油脂的布条。一小簇昏黄摇曳的火光,艰难地撕开了陈默身周尺许的浓重黑暗。
火光下,那块断裂石碑的样貌清晰地呈现出来。
石碑显然年代久远,大部分字迹早已被风雨侵蚀磨灭。但在石碑断裂面的上半部分,靠近顶端的位置,陈默看到了一幅**雕刻的图案**!
那图案线条简洁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异:
一个扭曲的、如同无数枯骨纠缠盘绕而成的**环形**!环形的中心,是一个向下凹陷的、深深刻入石质的**逆三角形**!在三角形凹陷的底部,刻着一个极其微小、却让人望之心悸的符号——像是一只**没有瞳孔的、空洞的眼睛**!
这绝非寻常的墓碑纹饰!那枯骨之环、逆三角、以及空洞的眼瞳,组合在一起,散发出一种令人窒息的、冰冷而恶毒的诅咒气息!仿佛只要多看几眼,灵魂都会被其吸走!
陈默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个逆三角形凹陷上。那凹陷的形状、大小…他脑中灵光一闪,几乎是颤抖着从怀中掏出那个包裹着暗红色蜡屑的油纸包!
他小心翼翼地捻起一粒暗红蜡屑,凑近石碑上那个逆三角形的凹陷…
**严丝合缝!**
那粒暗红蜡屑的形状,竟然与石碑上的逆三角形凹陷完全吻合!这根本不是什么装饰,这是一个**放置媒介的基座**!“骨先生”在这里,将那种蕴含血腥和奇异香料的暗红蜡块,嵌入了这个石碑的邪异图案之中!
这就是他施展邪术的地点!就在这片密林深处!就在这刻着枯骨之环与空洞眼瞳的诡异石碑前!
火折子的光芒在陈默手中剧烈地摇曳,映照着他惨白如纸、却因激动而扭曲的脸庞。他找到了!终于找到了“骨先生”留下的核心痕迹!
然而,就在他心神激荡的瞬间——
噗!噗!噗!
周围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深处,距离他不远的几座低矮坟丘的松软泥土,毫无征兆地向上拱起!一只只覆盖着烂泥、白骨隐现的、枯槁腐烂的手臂,猛地破土而出!紧接着,是沾满腐叶和蛆虫的头颅,空洞的眼窝,咧开的、露出森白牙齿的下颌…
不止一个!
黑暗中,至少有三四具散发着浓烈恶臭的腐尸,正挣扎着从埋葬它们的泥土中爬出!它们动作僵硬却带着一种被唤醒的、纯粹的恶意,空洞的眼窝齐刷刷地“盯”向陈默手中那一点昏黄的火光!
火折子暴露了他!
这石碑附近,竟然潜藏着更多的命傀!它们被惊醒了!
“呃…嗬嗬…”
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破风箱抽气般的嘶鸣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带着浓烈的尸腐气息,朝着陈默包围而来!
火光摇曳,映照着陈默瞬间收缩的瞳孔和墓碑上那枯骨之环空洞的邪眼。
绝境!真正的绝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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