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品烟客
噗!噗!噗!
湿冷的腐土被粗暴地拱开,一只只覆盖着烂泥、白骨森森、指甲乌黑尖利的枯槁手臂,如同地狱里伸出的索命之爪,从周围几座低矮的坟丘中破土而出!紧接着,是沾满湿泥、蠕动着白色蛆虫的头颅,空洞洞的眼窝仿佛能吸走火光,咧开的、露出残缺黄黑牙齿的下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抽气般的嘶鸣!
火折子那点昏黄摇曳的光晕,此刻成了这片死寂坟场中最醒目的靶子!至少三具散发着浓烈恶臭的腐尸命傀,正挣扎着爬出它们的埋骨之地,僵硬却迅猛地朝着火光中心的陈默围拢过来!尸腐的气息如同实质的浪潮,瞬间将他淹没!
绝境!
真正的、插翅难飞的绝境!
陈默的心脏在刹那间停止了跳动,随即又以近乎炸裂的速度疯狂擂动!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蛇般缠紧了他的喉咙,几乎让他窒息!肋下的命痕在这极致的死亡刺激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剧痛!那淡金色的树根纹路疯狂地蠕动、扩张,仿佛要从皮肤下破体而出!
逃!必须逃!
这念头如同本能般炸开!
但往哪逃?!四面八方都是破土而出的腐烂手臂和散发着恶臭的躯体!唯一的生路…只有来时的方向!
“呃啊——!” 陈默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将所有的恐惧、绝望和求生的疯狂都灌注其中!他猛地将手中燃烧的火折子,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距离他最近、刚从土里爬出半个身子的那具命傀!
嗤!
火折子精准地砸在命傀腐烂的脸上,微弱的火苗瞬间点燃了它纠结的乱发和干枯的皮肉!
“嗬——!!!” 一声更加凄厉痛苦的惨嚎猛地爆发!那具命傀如同被浇了滚油的蚂蚁,疯狂地扭动起来,试图拍灭脸上的火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它身边的另外两具命傀动作也为之一顿,空洞的眼窝似乎被那跳动的火焰吸引!
就是现在!
陈默没有半分犹豫!他如同被压紧到极致的弹簧,身体猛地向侧后方——来时的方向弹射而出!速度之快,几乎带起了风声!同时,他反手拔出了插在靴筒里的精钢薄刃小刀!
“拦住他!” 一个极其嘶哑、冰冷、仿佛两块生锈铁片摩擦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密林深处的黑暗中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浓烈的恶意!
那声音响起的瞬间,陈默肋下的命痕猛地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仿佛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他一个趔趄,险些扑倒在地!
而原本被火焰吸引、动作稍缓的两具命傀,在听到那嘶哑声音的瞬间,空洞的眼窝里似乎闪过一道诡异的红光!它们猛地转向陈默逃窜的方向,以一种远超之前的、近乎野兽般的速度,僵硬却迅猛地扑了上来!腐烂的手臂带着腥风,直抓他的后心和脖颈!
太快了!距离太近了!
陈默甚至能闻到身后命傀口中喷出的、带着蛆虫的恶臭气息!
避无可避!
千钧一发之际,陈默猛地拧腰转身!左手手腕上绑着的压胜铜钱被他狠狠甩起,用尽全身力气,砸向冲在最前面那具命傀抓来的枯爪!
砰!
铜钱与腐烂的手爪相撞,发出一声闷响!
嗤——!
熟悉的、如同烙铁烫肉的声音响起!一股焦臭的黑烟瞬间从命傀的手爪上冒出!
“嗬!!!” 命傀发出痛苦的嘶鸣,抓向陈默的爪子猛地缩回,整个身体如同触电般剧烈颤抖!
就是这电光石火的阻滞!陈默的身体借着拧转的惯性,如同陀螺般猛地向旁边一旋!另一具命傀擦着他后背扑过的恶风,刮得他脊背生寒!
他没有丝毫停留!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那被铜钱灼伤、痛苦嘶嚎的命傀!他如同离弦之箭,将所有的力量都灌注在双腿之上,朝着来时的方向——那片相对稀疏的乱葬岗外围亡命狂奔!
黑暗!泥泞!盘虬的树根!松软的坟土!
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肋下的命痕在疯狂奔跑中灼痛欲裂,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肩头未愈的伤口!身后,是命傀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嘶鸣和沉重杂乱的追赶脚步声!更远处,密林深处那嘶哑冰冷的声音似乎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冷哼!
跑!跑!跑!
陈默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字!他压榨着身体里最后一丝潜能,凭借着对来时路的模糊记忆和对黑暗的适应,在坟丘间跌跌撞撞地穿行!摔倒!爬起!再摔倒!再爬起!冰冷的泥浆糊满了全身,但他不敢停!不能停!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个呼吸,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身后的嘶鸣和脚步声似乎被拉开了距离。陈默不敢回头,拼尽全力冲出了那片如同鬼爪般的密林边缘,冲到了相对开阔的乱葬岗外围!
他不敢停留,继续向着青州城的方向狂奔!直到冰冷的城墙轮廓再次在黑暗中显现,直到确认身后再无那令人心悸的追赶声,他才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般,重重地扑倒在城墙脚下冰冷的泥泞里,剧烈地呕吐起来,几乎要将胆汁都呕出。
他活下来了!从腐尸命傀的包围圈,从那个嘶哑声音的注视下,活下来了!
* * *
寅时末。
验尸房那扇沉重的木门被轻轻推开,又迅速关上。
陈默如同从地狱归来的幽灵,浑身沾满恶臭的泥浆、腐叶和不知名的污秽,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肩头的伤口在亡命奔跑中彻底崩裂,鲜血浸透了包扎的布条,混合着泥污,黏腻而冰冷。肋下的命痕灼痛感如同永不熄灭的烙铁,那淡金色的树根纹路已经蔓延到接近胸口的位置,在昏暗的光线下,透过湿透的衣衫,隐隐透出不祥的金色微光。
但此刻,他的眼神却亮得惊人,燃烧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疯狂和后怕。
他颤抖着,从怀中掏出那个被泥水浸透、却依旧被他死死护住的油纸包。一层层剥开,里面是那粒暗红色的蜡屑和那张墨黑色的符纸残片。它们是他用命换来的线索!
更关键的是,他看到了!看到了那刻着枯骨之环、逆三角基座和空洞眼瞳的诡异石碑!听到了那个隐藏在密林深处、冰冷嘶哑、能命令命傀的声音!
“骨先生”…或者,是更可怕的存在!
他挣扎着爬起,不顾身体的剧痛和疲惫,用冷水粗暴地冲洗掉身上的污泥,重新包扎肩头深可见骨的伤口。膻中穴那血朱砂“镇”字符传来的暖意已经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门上符箓更是暗淡得几近消失。那无形的窥视感,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缠绕上来,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清晰、都要强烈!
时间!他需要时间!
他强迫自己坐下,摊开纸笔。借着油灯昏黄的光,用颤抖却无比坚定的手,将自己所经历的一切、所见所闻、所有关于“骨先生”、“天命阁”、“篡命师”、命傀、石碑邪异图案、暗红蜡屑和黑色符纸的线索,以及云泥道人的警示,事无巨细地记录下来。每一个字都如同刻在骨头上,带着血与火的烙印。
他将这封厚厚的密信用油布层层包裹,塞入验尸房墙角一块松动的墙砖之后。这是他留下的后手,是他用命换来的真相,绝不能随他一起湮灭!
做完这一切,窗外的天色已经透出灰蒙蒙的死白。雨停了,但天空依旧阴沉得令人窒息。
陈默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睛。他需要休息,哪怕只是片刻的假寐,为即将到来的最终时刻积蓄最后一丝力量。
肋下的命痕灼痛着,如同催命的鼓点。
门上那几乎消失的符箓,象征着屏障的彻底崩溃。
那无处不在的冰冷窥视感,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命书上写的“子时”,就在今夜!
* * *
亥时末。
废弃的“积善义庄”,孤零零地矗立在青州城郊外的荒野之中。残破的围墙在凄冷的夜风中呜咽,几扇破烂的窗户如同空洞的眼窝,窥视着无边的黑暗。院子里荒草丛生,枯树上挂着几缕褪色破烂的招魂幡,在风中无力地飘荡,如同吊死的幽灵。
死寂。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陈默如同融入阴影的壁虎,悄无声息地从义庄后墙一处坍塌的缺口翻了进来。他穿着最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精钢薄刃小刀插在腰间最顺手的位置。那柄沉重的锈柴刀被他遗弃了,此刻他需要的是极致的灵活。左手腕上,那枚救了他两次的压胜铜钱被皮绳绑得死紧,紧贴皮肤,散发着冰冷的触感。
他的肋下,那淡金色的命痕纹路已经蔓延至心口下方,灼痛感如同心脏上缠绕着烧红的锁链,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撕扯般的剧痛。皮肤下的蠕动感更加清晰,仿佛那“树根”随时会刺破胸膛,绽放出死亡的果实。
膻中穴的“镇”字符暖意早已消散。门上那血朱砂符箓也彻底模糊不见。庇护,已不复存在。他清晰地感觉到,那冰冷的、充满恶意的窥视,如同跗骨之蛆,紧紧地锁定着他,无所不在!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浓烈的霉腐和尘土气息灌入肺腑。他如同鬼魅般穿过荒草丛生的前院,目标明确——停尸房!
那是命书预言的地点!
推开那扇早已腐朽、吱呀作响的停尸房木门,一股混合着陈年尸臭、防腐草药和浓重灰尘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几乎令人作呕。房间内空旷而黑暗,只有几缕惨淡的星光从屋顶的破洞和窗户的缝隙中勉强透入,勾勒出几张空荡荡停尸板的轮廓,如同巨大的棺椁。
陈默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整个空间。他需要一个制高点!一个能掌控全局、又能暂时藏身的位置!
他的目光最终锁定了停尸房深处,靠近后墙的房梁。那梁木粗壮,离地约一丈多高,上面落满了厚厚的灰尘和蛛网,在昏暗的光线下形成一片模糊的阴影区域。
就是那里!
他如同灵猫般助跑几步,猛地蹬踏在墙壁一处凸起的砖石上,身体借力腾空,双手如钩,精准地扣住了粗粝的房梁边缘!一个干净利落的引体向上加鹞子翻身,整个人便悄无声息地翻上了房梁!
他迅速伏低身体,将身形完全融入梁上厚厚的灰尘和蛛网阴影之中,如同潜伏的猎豹,收敛了所有的气息。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警惕而锐利的光芒,透过梁木的缝隙,死死盯住下方停尸房那扇破败的大门和整个空旷的空间。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子时,越来越近。
肋下的命痕灼痛如同警钟,一下,又一下,重重敲打着陈默紧绷的神经。
那冰冷的窥视感,也随着子时的临近,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粘稠,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冻结。
他攥紧了手中的薄刃小刀,冰冷的刀柄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慰藉。左手腕上的压胜铜钱,似乎也感应到了那迫近的、滔天的恶意,传来一阵阵细微的、不安的震动。
来了!
就在子时正刻的梆子声仿佛要穿透遥远的城墙,隐隐传来的一刹那——
呼——!
一股刺骨的、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阴风,毫无征兆地平地卷起!吹得义庄院子里荒草倒伏,破烂的招魂幡疯狂舞动!
吱呀——嘎——
停尸房那扇紧闭的、腐朽的木门,在没有任何外力触碰的情况下,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推开!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一股比停尸房内更加冰冷、更加阴森、带着浓烈死亡和邪异气息的寒风,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灌入房间!吹得地上的灰尘打着旋儿飞起!
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口。
他(它?)披着一件极其宽大厚重的深黑色斗篷,斗篷的兜帽深深垂下,将整个头颅和面容完全笼罩在浓得化不开的阴影之中,看不清任何五官。斗篷的下摆拖在地上,随着阴风微微摆动,却没有沾染一丝尘埃。
它的手中,托着一个东西。
一个造型极其古朴、材质非金非玉、散发着幽幽惨绿色光芒的罗盘状器物!
那绿光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妖异的力量,将周围尺许的空间映照得一片惨绿!罗盘上刻满了密密麻麻、扭曲盘旋、令人望之心悸的暗红色符文,此刻那些符文在绿光下仿佛活了过来,如同无数细小的血蛇在蠕动!罗盘中心,一根细长的、同样散发着绿光的指针,正如同毒蛇的信子般,剧烈地、无声地颤动着,最终,稳稳地、精准无比地指向了陈默藏身的房梁位置!
冰冷!粘稠!带着无尽恶意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穿透了房梁的阴影,死死钉在了陈默身上!
它找到了!
就在子时正刻!
陈默的心脏,在那一刻,仿佛被那惨绿的指针狠狠刺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