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卡洛斯,阳光像融化的蜂蜜,缓慢而粘稠地流淌在乡间小径上。N离开熙攘的主干道,踏入了位于小镇边缘的一家老式旅馆。旅馆的木招牌在微风中轻轻作响,带着岁月磨砺出的温润光泽。他选择这里,是因为它远离喧嚣,后园直接与一片未经雕琢的自然林地相接,这能让他和他的伙伴们感到些许安宁。
“N。”脑海中,莱希拉姆沉稳的声音泛起一丝涟漪,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根据能量流动模型分析,此区域流行的‘可丽饼’制品,其热量与糖分构成方式独特,可视为一种高效的‘地域性能量补充单元’。建议进行实地采样与分析。”
它的尾音还未完全落下,捷克罗姆更具力量感、近乎斩钉截铁的意念便插了进来:“无需复杂论证。吾亦感知到那种‘载体’所散发的吸引力。N,获取它。此刻。”
N正将简单的行李放在房间的木地板上,闻言,有些无奈地抬手揉了揉眉心,但那双向来清澈的蓝色眼眸里,却漾开一丝温和的笑意。这两位代表“真实”与“理想”的古老龙神,在接触到卡洛斯地区花样繁多的美食后,竟不约而同地展现出了一种近乎孩童般的执着。从精致的马卡龙到香气浓郁的咖啡,再到如今被它们定义为“高效能量载体”的可丽饼,每一次品尝都像是一场小小的探索。
“好吧,”他轻声回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安抚两位迫不及待的伙伴,“我们去看看,这附近有没有你们想‘分析’的美味。”
连续几日对密阿雷市图书馆的探访和对战咖啡馆的观察,让他的思绪里塞满了关于mega进化的碎片化信息——那羁绊的光辉、形态的转变、以及布拉塔诺博士提到的关于“钥石稀缺性”和“古老基因”的限制。他需要一点独处的安静,来梳理这些纷杂的线索。旅馆后方那片看似荒芜的花园,正是一个理想的去处。
他穿过旅馆安静的回廊,推开一扇有些年头的木栅门,步入了后园。这里与旅馆本身的整洁形成对比,仿佛是被时光遗忘的一角。杂草肆意地蔓生,几乎淹没了原本的小径,几棵苍老的橡树伸展着虬结的枝干,投下大片斑驳的、移动缓慢的阴影。野蔷薇和不知名的藤蔓纠缠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甜、腐烂叶片的微醺,以及各种野花混合的、略带辛辣的香气。昆虫在草叶间低吟,远处偶尔传来几声鸟雀的啁啾。这份杂乱无章的自然气息,让N感到一种比精心修饰的公园更真实的放松。
他沿着被踩倒的杂草形成的模糊痕迹,缓缓向花园深处走去,前台的客人很多,他并不喜欢那样嘈杂的环境,更愿意从小道处离开。
然而,就在他靠近一丛生长得格外茂盛、带刺枝条纵横交错的深红色玫瑰时,一股极其尖锐、极其沉重的情感波动,如同无声的惊雷,或者说一根早已埋设于此、冰冷而锈蚀的铁钉,毫无征兆地、狠狠地刺入了他毫无防备的感知领域。
那不是寻常宝可梦的情绪——不是面对陌生人的警惕,不是寻找食物的渴望,也不是嬉戏时的欢愉。
那是一种……完全不同的东西。
是一种被强行凝固、封存了太久太久的痛苦。是悲伤流淌了千年,最终干涸板结,只剩下无边荒芜的空洞。是等待漫长得超越了记忆本身,连“等待”这个行为都已模糊,只剩下纯粹“存在”的孤独。
这份情感带着一种非人的、近乎“永恒”的属性,冰冷、沉重,几乎要让接触到它的灵魂也一同冻结。
N的脚步瞬间僵住,仿佛被无形的寒冰锁链缚住了脚踝。
他脸上那片刻前的温和与沉思如同退潮般消失无踪,蓝色的眼眸骤然收缩到极致,瞳孔因为那突如其来的、浩瀚如渊海的负面情感冲击而剧烈震颤。
他下意识地抬手按住自己的胸口,那里传来一阵窒息般的闷痛,仿佛心脏被一只看不见的、布满冰霜的手紧紧攥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周围花园里原本清晰的虫鸣鸟叫,在这一刻仿佛被瞬间拉远、模糊,隔着一层厚厚的、名为“悲伤”的玻璃。他的整个世界,在那一刻,都被这无声咆哮着的、古老而绝望的悲恸彻底淹没了。
他的目光,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惊悸与深切的怜悯,不由自主地、死死地锁定了那情感的源头——
在那片深红玫瑰纠缠的、几乎不透光的阴影之下,一个极其娇小、几乎要被环境吞噬的身影,正静静地悬浮在离地面几英寸的空气中。
那是一只花叶蒂。
它的体型小巧,若非那过于异常的情感波动,很容易就会忽略过去。
但它手中捧着的花朵,却异乎寻常,甚至可以说是诡异。那并非寻常花叶蒂手中清新娇嫩的花朵,而是一种暗沉到极致、近乎墨色的深红,花瓣的形态带着一种不自然的、永恒凝固的哀艳姿态,仿佛不是自然生长的植物,而是用凝固的悲伤本身、混合着干涸的血液与遗忘的时光,精心雕琢而成的一件残酷艺术品。
N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一下下地搏动,每一次跳动都像是在撞击着那无形的悲伤之墙。
他从未“听”到过如此纯粹、如此古老、如此沉重的负面情感。这情感已经不再是它情绪的一部分,而是彻彻底底地成为了它存在的基石,是它之所以是“它”的根本定义。
这份痛苦是如此巨大,以至于超越了个体情感的范畴,更像是一段活着的、不断重复播放的悲惨历史。
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向前极其缓慢地迈了一小步,脚下的枯叶发出轻微的碎裂声,在这片被悲伤笼罩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他尝试着调动起自己与生俱来的、与宝可梦共鸣的能力,将其化作最轻柔的触须,小心翼翼地探向那个小小的、被永恒诅咒的灵魂。
他的声音因为深切共感那份无边无际的痛苦而带着难以抑制的细微沙哑,他尝试着发出意念,轻柔得如同怕碰碎一个持续了三千年的、脆弱的噩梦:
“你……” 他顿了顿,感觉词汇在如此庞大的悲伤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但他必须尝试,“你在……这里多久了?这悲伤……这痛苦……我‘听’到了……它……太重了……几乎要将你……压碎了……”
花叶蒂娇小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细微得像是秋日最后一片挂在枝头的枯叶,在寒风中最后的挣扎。
它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当它的面容完全映入N的眼帘时,N感到自己的呼吸再次一窒。那双本应如同其他花叶蒂一般,清澈、天真、充满生机的眼眸,此刻却像两口已经完全干涸、连最后一丝水汽都已蒸发的千年古井。
里面没有好奇,没有恐惧,没有喜悦,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死寂的荒芜与疲惫。它看着N,眼神空洞,仿佛在凝视着虚空,又仿佛穿透了N,看到了他身后流逝的、对它而言毫无意义的漫长时光。
然而,就在N那充满怜悯、理解与试图安抚的思绪,持续地、温和地传递过去,如同涓涓细流试图滋润一片完全沙化的土地时——那死寂的、如同绝对零度冰原般的井底,似乎极其微弱地……泛起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像是投入了一颗微小到几乎不存在的石子,所引起的波动微弱到转瞬即逝。
花叶蒂的目光,在N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绝对的麻木与空洞中,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茫然的……确认?像是在分辨这突如其来的、与周遭冰冷绝望截然不同的温暖气息,究竟是什么。
但这变化太过短暂,短暂得如同幻觉。
下一秒,一股强大、冰冷、带着不容任何质疑与抗拒的古老意志,和某种扭曲而庞大的生命能量的召唤意念,如同从遥远之地精准投射而来的无形枷锁,骤然撕裂了花园里凝重的空气,紧紧地、几乎是粗暴地缠绕住了花叶蒂那娇小得可怜的身躯。
它悬浮的身影猛地一僵,如同被闪电击中,又像是被看不见的线操控的木偶。眼中那刚刚因为N的安抚而泛起的一丝微光,如同狂风中被瞬间掐灭的残烛,连一缕青烟都未曾留下,便彻底熄灭,重新被绝对的、死水般的麻木与机械性的服从所取代。
“等等!” N清晰地感知到了那股强制性的、充满了占有和控制意味的召唤意念,他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与阻止的冲动。他猛地伸出手,并非想要抓住什么,而是试图去干扰、去切断那无形的召唤锁链,去挽留这个刚刚流露出一丝微弱反应的悲伤灵魂。
然而,他的努力如同蚍蜉撼树。
那股召唤的意志古老而强大,带着一种近乎规则的强制性。
花叶蒂的身影在他的注视下,开始迅速变得模糊、透明,如同阳光照射下迅速蒸发的晨露,又像是映在水中的残月倒影,被投入石子的涟漪打散。色彩从它身上褪去,轮廓消散在空气中。
在它彻底消失前的最后一瞬,它的目光似乎再次与N交汇。
那一眼,极其复杂,蕴含的信息量远超之前的空洞。
那是未能倾诉、积压了千年的孤寂与委屈。
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对N身上那纯净的、试图理解与安抚它的气息的,短暂且茫然的……留恋。仿佛在无尽的长夜中,偶然瞥见了一闪而过的萤火,明知无法依靠,却仍本能地投去一瞥。
然后,它彻底消失了。
原地,只剩下那片在阴影中沉默的、带刺的深红玫瑰,依旧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过。但空气中,那股浓烈得化不开的、令人心碎的悲伤余韵,却如同幽灵般萦绕不散,沉甸甸地压在N的心头,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刺痛。
而那股召唤它离去的意志所残留的气息,则带着一种为了某个遥远目的而不惜扭曲时间、禁锢生命、践踏情感的、令人极度不安的疯狂执念。
N伸出的手缓缓垂落下来,指尖一片冰凉,仿佛还残留着那悲伤的冰冷触感。他僵立在原地,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晃动光斑,但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一种浸入骨髓的寒意。
脑海中,莱希拉姆和捷克罗姆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它们显然也清晰地感知到了刚才那短暂接触中所蕴含的、超乎想象的沉重与阴暗。品尝可丽饼的念头,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触及永恒悲伤的遭遇冲击得无影无踪。
N缓缓地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旅馆斑驳的围墙,越过了小镇的屋顶,投向了远方那座光芒闪耀的密阿雷市,投向了这整个被传颂为光与艺术之都、看似充满和平与浪漫的卡洛斯地区。
平和?
艺术的表象?
不。
这光鲜亮丽的和平表象之下,竟然隐藏着能够肆意禁锢时间、制造永恒悲伤的……巨大阴影与残酷阴谋。
那只花叶蒂,就是活生生的、行走的证据,一个被遗忘在历史阴暗角落的、不断哭泣却发不出声音的灵魂。
他的卡洛斯之旅,从这一刻起,骤然变得无比沉重起来。探寻mega进化的奥秘之外,一个更加紧迫、更加不容回避的责任压在了他的肩上——他必须找出这悲伤的源头,找出那个召唤花叶蒂的、充满了扭曲执念的古老存在,以及这一切背后所隐藏的,可能危及整个地区平衡与无数生命的……巨大阴谋。
天空之上,透过繁茂的枝叶缝隙,N能感觉到,塞西那始终如影随形的注视,依旧存在。但此刻,那道来自苍穹的视线之中,似乎也多了一份前所未有的、对这片土地之下所涌动暗流的深沉凝重,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被这跨越时空的悲伤所引动的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