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的目的地是乌拉乌拉岛的慷待市。与好奥乐市那种扑面而来的、如同热带水果般甜腻的热情不同,慷待市更像一杯沉淀的、略带苦涩的醇茶。
城市依偎着苍翠的山峦,着名的以太基金会那现代化的建筑在远处折射着冷硬的光,而N的目标,则是隐藏在城市一隅、由一位退休老学者经营的私人古籍收藏馆。这里的空气似乎都浸润着旧纸张、干燥草药以及时光停滞特有的沉静气息。
莱希拉姆与塞西在城外一片人迹罕至的海崖旁降落,巨大的龙躯带起的风压让下方的海浪都为之翻涌。
N轻盈地跃下龙背,对两位同伴点了点头。塞西周身流转的光芒散去,再次化作人形,默然跟在N身侧,一同向着城市走去。对于人类聚集地的喧嚣与拥挤,塞西似乎永远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居高临下的疏离感,那双金色的眼眸平静地扫过街景。
收藏馆坐落在一栋有些年头的石砌建筑里,推开沉重的木门,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内部光线昏黄,全靠几盏老旧的台灯和从天窗透下的有限阳光照明。
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羊皮卷和淡淡防虫药草的气味,时间在这里仿佛流淌得格外缓慢。
N很快便沉浸在了那片知识的海洋中,指尖拂过泛黄书页上模糊的墨迹,寻找着那些可能记载着Z力量的古老论述。
塞西则静立在两排高大书架投下的深邃阴影里,身形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唯有偶尔掠过N专注侧脸的目光,如同黑暗中无声巡逻的灯塔,显示着祂的注意力始终未曾离开。
然而,这份由书香构筑的宁静,如同脆弱的琉璃,并未能持续太久。
当N终于筛选出几卷可能有用的、以古老阿罗拉方言写就的皮卷,抱着它们走向那布满划痕的木质柜台,准备办理借阅手续时,一个压抑着激动、难以置信乃至带着一丝恐惧颤抖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锥子,刺破了馆内的静谧:
“那……那头如同森林妖精般的绿色长发……还、还有这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冰蓝色眼睛……不会错的!就算过了这么多年……是你!Natural harmonia Gropius!”
N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僵,抱着古籍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了些。他缓缓转过身,仿佛电影中的慢镜头,看到一个穿着有些皱巴巴、显然许久未曾熨烫的旧西装,头发灰白、戴着厚厚镜片眼镜的中年男人,正死死地盯着他。那男人的脸上混杂着震惊、长久积压的愤怒,以及一种令人不安的、近乎狂热的确认,镜片后的眼睛因激动而布满了血丝。
“你是等离子团的‘王’!那个站在高高塔上,鼓吹着要将所有宝可梦从人类‘奴役’中解放出来、差点在合众地区掀起波及无数城镇的战争的……怪物!”
男人的声音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拔高,变得尖锐刺耳,如同指甲刮过黑板,瞬间打破了收藏馆的宁静,引得另外几位正在埋头阅读的读者纷纷惊愕地抬起头,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N身上。
N的眉头微微蹙起,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与无奈,如同平静湖面被投下石子后漾开的涟漪。他早已不是那个被魁奇斯操控、怀抱扭曲理想的等离子团之王,也早已与过去的幽灵决裂,踏上了追寻真实羁绊的全新道路。
但总有一些被等离子团直接或间接伤害过、或是坚信他们就是纯粹邪恶化身的人,会牢牢记住他这张过于具有辨识度的脸,记住他曾经那个危险且不受欢迎的身份。
“先生,我想您可能认错人了。” N的声音依旧保持着惊人的平静,如同深潭之水,试图平息这突如其来的风暴。他不想在这里,尤其是在塞西的注视下,与过去的不幸阴影纠缠不清。
“认错?怎么可能认错!”男人激动地挥舞着手臂,手指几乎要戳到N的鼻尖,唾沫星子在昏黄的灯光下飞舞,“我永远不会忘记你这张脸!我在雷文市苦心经营了十年的道馆,就是因为你们等离子团那次大规模的骚乱和抢夺宝可梦的行为而彻底倒闭的!我失去了我赖以生存的事业!更可恨的是,我视若家人的搭档宝可梦,一只勇敢的哈约克,在当时为了保护道馆里的蛋不被抢走,也被你们的人打成了重伤,差点……差点就……”
他的话语哽在了喉咙里,眼中翻腾着痛苦与憎恶的浪潮,那创伤显然至今未曾愈合。
塞西的目光瞬间变得如同极地寒冰般锐利,周身那本就稀薄的、属于“人类”的温和表象几乎在刹那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如同暴风雨前骤然低沉的气压。
祂向前迈了半步,动作轻盈却带着千钧之力,恰好挡在了N与那激动男人之间。那双金色的眼眸冷冷地凝视着对方,没有言语,却让名为马尔斯的男人如同被冷水浇头,满腔的怒火被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强行压制,下意识地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惊疑不定地打量着这个一直沉默地站在N身后、气质超凡脱俗却在此刻散发出危险气息的人。
“过去之事,我已付出应有的代价,并走上了截然不同的、追寻真实羁绊的道路。” N看着对方,语气平稳,却带着如同磐石般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为我过去所属组织对您个人造成的、无法挽回的伤害,深表遗憾。但请明白,那绝非我所信奉与践行之事。”
“说得轻巧!几句遗憾就能弥补一切吗?”马尔斯虽然被塞西的气势所震慑,声音低了一些,但积郁多年的怨恨岂是轻易能化解的?
“像你这样的‘怪物’,骨子里流淌的就是危险的血!你怎么可能真正改变!你出现在和平的阿罗拉,又想在这里散布什么危险的、蛊惑人心的理想吗?你是不是也盯上了这里的宝可梦?!”
“怪物”这个词,像一根淬毒的冰锥,精准无比地刺入了N心中最敏感、最不愿触及的柔软区域。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不久前的那个夜晚,在梦境中,那个代表着他内心所有阴暗与自我厌弃的“自己”,也是如此恶狠狠地用这个词称呼他。
他的脸色不受控制地微微苍白了一瞬,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但他深吸一口气,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很快恢复了表面的镇定。他不能在这里失态。
“我在此,只为求知,只为理解这片土地与力量的本源。” N举起手中那几卷古老的皮卷,仿佛那是他此刻身份与意图的证明,“并非为散布任何您所恐惧的、过往的幽灵。”
就在这时,收藏馆的老板,一位头发银白、面容慈祥却眼神清亮的老奶奶,闻声从后间的书库走了出来。她显然认识这位激动的男士。“好了,马尔斯,”老奶奶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说道,声音如同抚慰人心的暖流
“在我的这座知识殿堂里,只欢迎关于古老智慧与真理的探讨,不欢迎清算过去的私人恩怨。这位年轻人是我允许进来的客人,他是来寻求知识的,请不要打扰他,也请不要打扰其他寻求宁静的读者。”
名为马尔斯的男人张了张嘴,面部肌肉因激烈的情绪而扭曲,似乎还想倾泻更多的愤怒与指控,但看了看态度坚决、在此地颇有威望的老奶奶,又瞥了一眼N身边那个让他从灵魂深处感到战栗与渺小的墨发青年,最终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混合着不甘与怨恨的咕哝,狠狠地瞪了N一眼,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嘟囔着“怪物就不该被接纳…迟早会带来灾祸…”之类的话,悻悻地、几乎是逃离般地快步走出了收藏馆,沉重的木门在他身后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如同为这场不愉快的插曲画上了一个休止符。
小小的风波暂时平息了,但馆内残留的紧张空气和几位读者投来的、带着探究与些许不安的目光,却像无形的蛛网,缠绕在N的周身。
N沉默地办理好借阅手续,将古籍小心地放入行囊,然后抱着它,步履略显沉重地走出了收藏馆。慷待市的阳光依旧明媚灿烂,街道上人来人往,充满活力,但他的心情却仿佛被一层灰色的薄纱笼罩,先前查阅古籍时获得的些许启迪与宁静,已被那场突如其来的遭遇冲刷得七零八落。他并不十分在意陌生人的误解与指责,毕竟他早已习惯了孤独前行。
但“怪物”这个称谓,以及它所代表的、那段他拼命想要挣脱却如同跗骨之蛆般无法完全摆脱的过去,依旧能轻易地穿透他理智的防御,触动他内心最深处关于自我认同的隐痛与迷茫。他究竟是谁?一个被制造出来的工具?一个曾经的谬误之王?还是一个真正有能力去爱、去守护的独立个体?
塞西走在他身侧,保持着一步的距离,沉默了片刻。周围是人类城市的喧嚣——悬浮车的嗡鸣、商贩的叫卖、孩子们的嬉笑——这些声音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在祂的世界之外。忽然,祂开口,清冷的声音如同山间融化的雪水,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寂:“他口中的‘怪物’,所指为何物?”
N微微一怔,脚步下意识地放缓了些,他没想到塞西会主动问起这个涉及他核心伤痛的问题。他沉默了几秒,仿佛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平复再次被搅乱的心绪,才用一种带着复杂情绪的轻声回答:“指的是我……我过去所承载的、那份被扭曲和利用的、看似崇高实则空洞的‘理想’。”
塞西金色的眼眸侧目看了N一眼,那眼神深邃如同星空,蕴含着亿万年的冷漠与洞悉:“生命的形态与起源,本身并无善恶之分。执着于过去称谓与形态,并将其视作枷锁或烙印的,往往是你们人类自身的情感与观念。”
这句话平静无波,没有任何安慰的语调,却像一阵清冽而强大的风,骤然吹散了些许笼罩在N心头的阴霾与自我怀疑。
是啊,在永恒的天空之神眼中,在浩瀚的宇宙尺度下,人类的称谓、标签、起源故事,或许本就如同尘埃般微不足道,毫无意义。重要的,是存在本身,是此刻的选择与未来的道路。
“回去吧。” N深吸了一口慷待市略带海腥味的空气,对身边的塞西,同时也通过无形的羁绊向隐藏在城外云层之上、想必也感知到方才纷扰的莱希拉姆传递了清晰的意念。
他无比渴望立刻回到那个无人打扰、唯有信任伙伴的、被他视为“家”的孤岛。那片纯净的花海,那些等待着他的伙伴,或许能洗去这尘世纷扰带来的疲惫与刺耳的杂音。
他不知道的是,在那座仿佛被世界遗忘的宁静小岛上,一个由他最亲密的伙伴们——聪慧的索罗亚克、威严的莱希拉姆与捷克罗姆,永恒之花花叶蒂,甚至可能还有那位沉默的天空之神——精心策划并准备已久的惊喜,正悄然等待着疲惫归来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