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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石狮！石狮！
哐当…哐当…
绿皮火车如同一条疲惫的钢铁长龙，在华夏大地上蜿蜒南行。硬座车厢里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旅客，汗味、烟味、泡面味混杂在闷热的空气中，嘈杂的人声、小贩的叫卖声、婴儿的啼哭声不绝于耳。
林烨靠窗坐着，身体随着车厢轻轻摇晃。他几乎没有行李，只有一个破旧的帆布包，里面装着几件换洗衣物、剩下的几十块钱、那张刊登着订货会信息的报纸，以及他精心绘制的几张文化衫设计草图。
他对周遭的嘈杂和不适浑然不觉，目光始终投向窗外。景色从熟悉的华北平原，逐渐过渡到起伏的丘陵，再到水网密布的江南，最后是满目苍翠、山峦叠嶂的闽地。这不仅是地理空间的转换，更仿佛是一次时间的穿越，从一个相对沉闷、计划色彩浓厚的内地，驶向一个充满野性活力、商品经济蓬勃发展的前沿。
他的内心，如同窗外的景色一般，经历着剧烈的变化。最初的愤怒和紧迫感，在漫长的旅途中逐渐沉淀，化为一种更为冷静、更为坚定的狩猎心态。他知道，石狮不是终点，而是他商业征途的真正起点。
两天一夜的颠簸后，火车终于在鹭岛站停靠。林烨随着汹涌的人流挤出车站，甚至来不及看一眼这座闻名遐迩的“海上花园”城市，便立刻登上了开往石狮的长途汽车。
当汽车驶入石狮地界时，即便林烨拥有前世的见识，也被眼前的情景深深震撼了。
道路两旁，密密麻麻、鳞次栉比地布满了各种服装厂、作坊和店铺的招牌。机器的轰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不绝于耳。街上人流如织，摩肩接踵，随处可见提着大包小包、行色匆匆的外地客商。空气中弥漫着布料、染料和一股躁动不安的、名为“财富”的气息。
这里几乎没有国营单位的呆板气象，到处都是私营经济的蓬勃活力。墙上刷着大胆的广告语，店铺里的录音机高声播放着港台流行歌曲，人们的衣着明显比内地时髦鲜艳，眼神中也多了几分精明和闯劲。
“这就是石狮……”林烨深吸了一口这充满活力的空气，感觉浑身的疲惫都被驱散了。这才是他应该驰骋的战场！
他没有耽搁，按照路牌的指引，直奔此次的目的地——侨乡商业城。
所谓的商业城，其实是一个巨大的、由数栋多层建筑连片组成的服装批发市场。此刻，因为观摩订货会的举办，这里更是人声鼎沸，水泄不通。各个店铺门口都挂满了各式各样、琳琅满目的服装，从西装、衬衫到牛仔裤、连衣裙，最多的，还是各种花色、各种标语的文化衫！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最新港台款式！”
“厂家直销，价格最优，包您满意！”
“看看我这布料，我这印花，全石狮找不出第二家！”
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打包点货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了一曲粗粝而原始的商业交响乐。
林烨如同一条游鱼，敏捷地穿梭在拥挤的人流中。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一个个摊位，不只看款式，更关注布料手感、印花工艺、以及老板的精气神。他需要找的，不是最大的厂家，而是最有活力、最能接受新想法、合作起来最灵活的小型作坊或批发商。
他看中了一个位于角落、规模不大但货物摆放整齐、印花颜色鲜艳的摊位。老板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精瘦汉子，皮肤黝黑，眼神活络，正唾沫横飞地向几个北方客商介绍着他的“最新爆款”。
林烨耐心地等那几位客商离开，才走上前去。
“老板，生意兴隆。”林烨用略带生涩、但尽量模仿本地口音的普通话打招呼。
精瘦老板看了他一眼，见是个半大孩子，衣着普通，不像大主顾，便有些意兴阑珊，随口应道：“随便看，看中哪款报个价。”
林烨没有去看挂着的成品，而是直接从帆布包里拿出了自己手绘的设计草图，摊开在老板面前。
“老板，我不看这些。你看看我设计的这几个图样，你们能做吗？”
老板愣了一下，疑惑地接过草图。纸上画着几个简洁有力的图案：一个是憨态可掬的亚运会吉祥物“盼盼”，举着金牌，旁边是“北京亚运，中国加油”的艺术字体；另一个则是抽象的跑道终点线冲刺瞬间，配文“冲刺90”；还有一个更个性些，是一个戴着耳机、穿着喇叭裤的潮流青年剪影，下面写着“我的时代”。
图案线条流畅，构思巧妙，将时代主题与青春个性结合得恰到好处，远非市面上那些简单粗糙的印花可比。
老板的眼睛顿时亮了！“小兄弟，这图……你画的？”
“嗯。”林烨点点头，“用最好的染料，印在厚实的纯棉汗衫上，能做到色彩鲜艳、不易脱落吗？”
“能！当然能！”老板的态度瞬间热情了十倍，掏出香烟递过来（被林烨摆手拒绝），“不是我吹，整个商业城，就我这里的印花最牢靠，颜色最正！小兄弟，你这图设计得好啊！比他们抄来抄去的强多了！你想怎么合作？”
“我下单，你生产。”林烨言简意赅，“首批一百件，还是这三个图样，每个图样三十多件，混着来。多少钱一件？”
老板眼珠转了转，快速计算了一下：“看你图样好，给你个实在价，一块八一件！怎么样？”
一块八！比鹏城那边还便宜四毛！林烨心中暗喜，但脸上不动声色：“一块五。我这是试单，如果卖得好，后面至少是千件起订，而且还有更多新图样。”
“一块五？不行不行！成本都不够！”老板连连摆手，“小兄弟，你砍得太狠了！一块七，最低了！”
“一块五五。”林烨坚持，“老板，我的图样就是价值。没有我的图，你这一块八的衣服，也卖不出溢价。合作是双赢。我负责设计和销路，你负责生产和质量。如果这批货市场反应好，我后续所有订单都放在你这里。”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仿佛千件订单已是囊中之物。
老板看着林烨年轻却沉稳的脸，又看了看那几张确实出色的设计图，犹豫了。他感觉得出，这个少年不一般。一块五五，他还有微利，更重要的是，如果真的能绑定一个有好设计的下家，长远来看确实划算。
“成！”老板一咬牙，拍板了，“就当交个朋友！一块五五！一百件，一百五十五块！定金五十，三天后取货付尾款！”
“定金三十。”林烨砍价已成本能，“我人在石狮等着，跑不了。货品质量必须保证，如果出现次品或者印花问题，我要退货。”
一番唇枪舌剑，最终以定金三十，单价一块五五成交。林烨当场付了定金，并仔细确认了布料样本和颜色要求，写下了一份简单的订货协议（虽然法律效力有限，但是个凭证）。
拿着协议和收据走出摊位时，林烨感觉自己的手心因兴奋而微微出汗。成功了！第一步，终于实实在在地迈出去了！价格更低，质量似乎更有保障，而且沟通无比顺畅！
他没有沉浸在喜悦中，立刻开始规划下一步。一百件文化衫，如何运回千里之外的县城？如何销售？
他找到市场里的货运信息部，询问发往家乡省份的零担货运价格和时间。得到的信息是，需要凑够一车货，时间不定，可能要一周甚至更久。
太慢了！亚运热潮不等人！
必须想更快的方法！
他的目光投向了市场外那些挂着全国各地牌照的、等待拉货的长途货车。一个念头冒了出来——跟车！找一辆即将发往家乡方向的长途货车，付钱搭货，这样最快，三四天就能到！
这无疑带有风险，但却是效率最高的方式。
接下来的半天，林烨像侦探一样，在市场周边的停车场徘徊，观察着那些司机，听着他们的交谈，判断着他们的路线和可靠性。他终于找到一辆车身上喷着家乡省份字样、司机面相看起来比较憨厚老实的东风货车。司机正好装完了货，准备明早出发返回。
林烨上前，递上一根刚才买的、准备应酬的香烟，用家乡话攀谈起来。他谎称自己是跟家人来进货的学生，家人先回去了，他需要把一点货带回去，询问能否搭货，并愿意付运费。
或许是乡音拉近了距离，或许是林烨表现得体，司机在查看了他的货物（尚未生产，但有协议）和询问了运费（林烨报了一个合理的价格）后，爽快地答应了，约定好明天中午到市场装货点交接。
一切，都在朝着计划的方向发展，甚至比预想的还要顺利。
夜幕降临，石狮并没有安静下来，霓虹闪烁，夜市喧嚣，充满了不眠的活力。林烨找了一家最便宜的小旅馆住下，躺在硬板床上，听着窗外隐约传来的商业喧嚣，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
只要明天拿到货，顺利跟车离开，他就能抢在时间前面，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然而，他并不知道，在他为成功铺路的同时，一双隐藏在暗处的、属于赵天龙的眼睛，已经通过某种他尚未察觉的渠道，注意到了他的行踪。一张针对他的网，正在石狮这个看似与他毫无关联的地方，悄然撒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