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级的寒假,在一场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中正式开始。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雪花扑簌落地的细微声响。陆星辰裹着厚厚的羽绒服,看着窗外被白色覆盖的滑梯和光秃秃的梧桐枝桠,心里也空落落的。
学期结束时的挫败感,像角落里未被清扫的积雪,依旧顽固地残留着。他试图用睡眠和电子游戏填满时间,将那些关于成绩、座位和林晓晓那双平静眼睛的记忆深深埋藏。起初的几天,这种放纵带来的麻痹感确实有效,但当游戏通关,动画片变得索然无味,那种无所适事的空虚和莫名的想念,便如同房间里逐渐降低的温度,一点点渗透进来。
他几次三番拿起手机,指尖在那个熟悉的、备注为“晓晓”的对话框上徘徊。他想问问她寒假作业做到哪里了,想分享一个刚看到的搞笑视频,甚至只是想发一个表情包。但每一次,那股因座位拉开而产生的、无形的怯懦都会攫住他。他找不到一个足够自然、不显突兀的理由。这种发现让他无比沮丧,原来当他们不再共享那方寸课桌,连日常的交谈都需要煞费苦心地寻找借口。
就在他对着手机屏幕发呆时,周宇翔的语音通话请求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骤然响起。
“陆星辰同志,鉴于寒假已过去七十二小时,现对你进行远程生存状态评估。报告你的坐标,小区门口新据点‘时光奶茶’,五分钟内到位,过时不候。” 耳机里传来周宇翔那熟悉的、带着点戏谑和不容置疑的声音。
陆星辰几乎是跳起来的,套上鞋子就冲出了门。
奶茶店里暖气开得很足,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香气。周宇翔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放着一杯热可可,眼镜片上蒙着一层浅浅的白雾。
“根据我的初步观测,”周宇翔推了推眼镜,煞有介事地打量着在他对面坐下的陆星辰,“面色萎黄,眼神涣散,伴有间歇性盯着手机发呆症状。初步诊断:重度寒假无聊症,并发轻度……”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了然的笑意,“…林晓晓缺乏症。”
“胡扯!”陆星辰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反驳,声音却有点虚,“我那是打游戏打累了!”
周宇翔也不拆穿,慢悠悠地搅动着杯子里的可可:“空间距离导致社交频率降低,这是客观物理规律。不过嘛,”他话锋一转,“真正牢固的关系,应该能抵抗这种物理衰减。而且,据我观察,某位同学的朋友圈,至今只有一条寒假安全须知,其社交活跃度与你相比,堪称五十步笑百步。”
陆星辰下意识地又点开了林晓晓的朋友圈。果然,那条孤零零的官方推送依旧屹立不倒。一种微妙的、找到“同病相怜”证据的安慰感,悄然抚平了他心里的一些褶皱。
这个寒假,楚月则在班级群里异常活跃。她分享着和家人去冰雕展的照片,在滑雪场上摔倒的滑稽视频,还有在博物馆里与恐龙骨架的合影。每一张照片里,她的笑容都像冬日里的阳光,明亮而富有感染力。陆星辰会给她点赞,偶尔评论一句“看起来真好玩”,她也会很快回复“是呀是呀,超开心!”。互动友好,却也仅限于此,像社交礼仪般的客套,无法触及更深的地方。
腊月二十八,小区里渐渐有了年味,大红的灯笼挂了起来,单元门口也贴上了福字。陆星辰帮着爸爸贴春联,看着那鲜艳的红色,恍惚间想起了二年级的那个春节,他和林晓晓一起趴在桌上写福字,他的歪歪扭扭,她的方正工整,最后两个福字被并排贴在了他家的门上。那时候,他觉得这样的光景会一直持续下去,就像门口那两棵永远都在的冬青树。
除夕夜终于到了。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和绚烂夺目的烟花将夜晚推向高潮。陆星辰站在冰冷的阳台上,望着被火光映照得忽明忽暗的夜空,热闹是别人的,他心里反而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寂寥。他拿出手机,对准天空中最璀璨的一片烟花,录下了一段短视频。
手指在发送键上犹豫了很久。单独发给林晓晓?太刻意。最终,他将视频丢进了那个只有他、周宇翔和林晓晓三个人的,沉寂了半个寒假的微信小群。他斟酌着词句,试图让语气显得轻松自然:“嘿!两位!除夕快乐!新的一年,请继续忍受……啊不,是请多指教啊!”
消息发出去的瞬间,他感到一阵紧张。
几乎是下一秒,周宇翔的语音回复就弹了出来,背景音里同样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指教?不敢当。只希望陆星辰同学新的一年,能摆脱‘鞭炮为什么能响’这种幼稚的哲学追问,向更高深的科学领域迈进。”
陆星辰看着这条语音,忍不住笑骂了一句,手指飞快地打字回怼。
群里暂时又安静了下来。窗外的烟花声势渐弱,夜空重新向黑暗沉淀。陆星辰的心也随着这寂静慢慢下沉,就在他几乎不抱希望,准备关掉手机时,对话框的底部,悄无声息地出现了新的消息。
是林晓晓。
她没有用任何表情包,也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是简简单单地回了两个字,一如她平时的风格:
“同乐。”
陆星辰盯着屏幕上那两个字,看了许久。窗外的寒意似乎被这两个字驱散了些许,一股温热的、细微的暖流,悄然淌过心田,融化了一些冰封的角落。
这个寒假,并非只有疏远和失落。总有一些连接,如同深埋地底的根系,即使地表覆盖着冰雪,沉默无声,却依然在看不见的地方,坚韧地存在着,等待着春日的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