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令营的后半程在数据分析和报告撰写中快速流过。
陆星辰白天泡在实验室，和赵子轩、陈欣然、刘浩然一起处理那几十个G的声学数据。他们验证了林晓晓的信息熵模型，发现整合噪声统计特性后，导航算法的长期预测误差降低了18%。这个结果让整个小组兴奋不已。
晚上，他在图书馆撰写最终报告，将实验数据、理论模型、算法改进整合成一份四十页的《多环境自适应导航系统可行性研究》。星空笔记本的空白页被一页页填满，有公式推导，有数据分析，也有零散的思绪：
“7月16日，林晓晓说可以出门散步了，去了江边。”
“7月17日，她发来江州晚霞，比北京的红。”
“7月18日，视频通话了，第一次，有点紧张。她看起来瘦了点，但气色好。”
“7月19日，报告初稿完成，陈欣然说她父亲是清华教授，问我们要不要继续深化课题...”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距离夏令营结束还有三天时，陆星辰收到了李老师的通知：最后一天下午是成果展示会，每个小组有二十分钟汇报时间，会有清华物理系的教授和夏令营导师团评分。
“林晓晓能来吗？”赵子轩在小组会议上问。
陆星辰摇摇头：“医生说恢复期要一个月，不能长途旅行。”
“可惜了，”陈欣然说，“她的贡献应该被现场看到。”
他们决定在汇报时特别说明林晓晓的远程贡献，并将她的名字列在作者第二位，仅次于陆星辰。
展示会前夜，陆星辰失眠了。凌晨两点，他收到林晓晓的消息：“睡不着？”
“嗯。有点紧张。”
“别紧张。你们准备得很充分。”
“如果你在就好了。”
那边停顿了很久，久到陆星辰以为她睡着了。然后消息来了：“好好汇报。我会看的。”
“怎么看？”
“李老师说会录视频发群里。”
“哦。”
“睡吧。明天要精神好。”
“好。”
对话结束。陆星辰放下手机，数着空调的滴水声，渐渐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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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示会当天，清华物理系报告厅。
下午两点，厅里坐满了人。二十个小组依次上台，投影仪在幕布上投出各种复杂的图表和公式。空气里有空调冷气的味道，还有年轻人特有的、混合着紧张和兴奋的气息。
陆星辰坐在第三排，手心微微出汗。他们小组抽到第15个，靠后的顺序。他反复检查U盘里的ppt，翻看手中的讲稿。赵子轩在旁边低声背诵自己的部分，陈欣然检查着展示用的模型，刘浩然调试着笔记本电脑。
“第14组准备。”工作人员提醒。
快了。陆星辰深吸一口气，看向报告厅后方。那里坐着几位教授，还有夏令营的导师。李老师坐在边上，对他点头鼓励。
就在此时，报告厅侧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身影悄然进来，穿着白色连衣裙，扎着马尾，手里拿着一个深蓝色笔记本。她在最后一排的空位坐下，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引起注意。
但陆星辰看见了。
他整个人僵住了。
林晓晓。
她怎么来了？
她不是应该在江州吗？医生不是说不让长途旅行吗？她什么时候到的北京？怎么找到这里的？
无数问题在脑中炸开，但下一秒，全部被一种强烈的情绪淹没——惊喜，难以置信的惊喜。
林晓晓也看见了他。隔着十几排座位，她微微笑了一下，那笑容很浅，但眼睛很亮。然后她举起手中的笔记本，翻开某一页，朝他晃了晃。
陆星辰看不清那页上写的什么，但他知道，一定是关于今天展示的内容。
“第15组，请上台。”工作人员的声音响起。
陆星辰回过神，站起身。赵子轩、陈欣然、刘浩然也跟着起身。他们走上讲台，调试麦克风，连接电脑。
幕布上出现标题：《多环境自适应导航系统：从理论到实验验证》。
陆星辰站到讲台中央。灯光有点刺眼，他眯了眯眼睛，看向台下。教授们认真等待着，同学们有的专注，有的疲惫。而在最后一排，林晓晓坐在那里，安静地看着他。
他突然不紧张了。
“各位老师，同学们，下午好。”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报告厅，平稳而清晰，“我们小组研究的课题是多环境自适应导航系统...”
汇报进行得很顺利。陆星辰讲整体框架和研究意义，赵子轩讲实验设计和数据采集，陈欣然讲理论模型和公式推导，刘浩然讲算法实现和性能分析。
当讲到信息熵模型部分时，陆星辰特意停顿了一下，看向后排。
“这部分理论模型的建立和实验验证，”他说，“得到了我们小组另一位成员的远程贡献。她因病未能参加夏令营，但在整个研究过程中，通过理论推导、数据分析、方案建议，做出了关键贡献。”
他操作电脑，ppt翻到致谢页。上面有四人的名字，还有一行小字：“特别致谢：林晓晓（江州实验中学），远程理论贡献。”
台下有轻微的议论声。陆星辰看到，最后一排的林晓晓微微低头，耳根有些红。
二十分钟很快过去。汇报结束，掌声响起。教授提问环节，一位头发花白的教授问：“你们提到整合噪声统计特性后，长期预测误差降低了18%。这个改进在深海环境中有多大的普适性？”
陆星辰正准备回答，陈欣然轻轻碰了碰他，朝台下示意。
他转头，看见林晓晓举起了手。
工作人员递过话筒。林晓晓站起来，声音通过音响传出，清晰而稳定：“教授您好。我们的模型基于噪声的统计特性，只要深海环境的噪声满足广义平稳过程假设，这个改进就具有普适性。我们在实验中验证了不同温度、不同深度下的噪声特性，数据表明这种假设是成立的。”
她说了几句专业术语，引用了几组数据。教授听完，点了点头：“很扎实。你们这个小组配合得不错，线上线下结合的模式也很有新意。”
提问环节结束。他们走下讲台时，陆星辰感觉脚步都轻飘飘的。
五人终于在报告厅外的走廊会合。
“你怎么来了？”陆星辰问，声音里还有难以置信。
“医生批准了。”林晓晓微笑，“说恢复得很好，可以短途旅行。李老师帮我订的机票，今早到的。”
“为什么不告诉我？”
“想给你个惊喜。”她顿了顿，“也怕你分心。”
赵子轩在旁边笑：“这下咱们小组真齐了。”
陈欣然伸出手：“欢迎归队。”
林晓晓愣了一下，然后伸出手，和每个人的手依次相握。最后是陆星辰，他的手有些热，握得很轻，但很稳。
“汇报得很好。”她说。
“你的回答也很好。”陆星辰说。
展示会下午五点结束。他们的小组获得了“最佳实验设计奖”，还有一个额外的“创新协作奖”，特别表彰了远程协作的模式。
颁奖时，五人一起上台。林晓晓站在陆星辰旁边，灯光照下来，奖状在手里闪闪发光。
台下，李老师用手机拍照，眼里有欣慰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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颁奖结束后，李老师说可以自由活动，但要十点前回招待所。明天上午结营仪式，下午就要返程了。
“你们想去哪？”赵子轩问。
陈欣然和刘浩然说要回去整理行李。赵子轩看了看陆星辰和林晓晓，识趣地说：“我也回去，还有点数据要处理。”
于是只剩下他们两人。
傍晚六点的清华园，暑热稍退。他们沿着荷塘慢慢走，夕阳把水面染成金色。
“北京和想象中一样吗？”陆星辰问。
“比想象中大。”林晓晓说，“从机场到清华，坐了一个多小时车。”
“累吗？”
“有点。但看到你们汇报，就不累了。”
他们走到二校门前。白色的石门在暮色里庄严而美丽，有游客在拍照。陆星辰也拿出手机：“拍一张？”
“好。”
他给她拍了一张，站在二校门下，白色连衣裙，微笑。然后她给他拍。最后，请路人帮忙拍了一张两人的合影。
照片里，他们并肩站着，中间隔着一点距离。夕阳的光从侧面照来，给他们的轮廓镀上金边。
“发给我。”林晓晓说。
“嗯。”
天色渐暗。他们走出清华，坐上地铁。没有明确目的地，只是随便选了一站——鼓楼大街。
出地铁时，北京的老城区展现在眼前。灰色的胡同，红色的灯笼，拥挤的人群，各种小吃的香气。夏夜的微风带着烟火气。
“饿了。”林晓晓说。
“想吃什么？”
“不知道。看看。”
他们沿着鼓楼大街慢慢走。路边的店铺亮着暖黄的灯，卖糖葫芦的，卖驴打滚的，卖炸酱面的。游客和本地人混在一起，喧闹而鲜活。
最后他们在一个小摊前停下，买了煎饼果子和豆浆，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吃。
“和江州的不一样。”林晓晓咬了一口煎饼。
“北方口味重。”
“但好吃。”
简单的对话，在夏夜的喧闹里显得格外宁静。他们吃着煎饼，看着人来人往，路灯一盏盏亮起。
吃完，继续走。穿过烟袋斜街，来到后海。水面倒映着岸边的酒吧灯光，有歌声飘出来，是民谣。游船在夜色中缓缓划过，桨声轻轻。
他们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坐下，看水面，看灯光，看星星。
北京的夜空不如江州清澈，但依然能看到几颗明亮的星。
“时间真快。”林晓晓轻声说，“夏令营要结束了。”
“嗯。明天就回去了。”
“这次不能和你一起坐火车了。我坐飞机，李老师说火车时间太长，对我恢复不好。”
“我知道。安全重要。”
沉默。水声，歌声，远处的人声，混在一起。
陆星辰看着身旁的林晓晓。夜色里，她的侧脸在灯光下半明半暗，睫毛很长，鼻子挺直，嘴角微微上扬。白色连衣裙的领口处，露出细细的锁骨。
他突然有一种冲动。
一种很想像电视剧里那样，牵起她的手的冲动。
这个念头来得如此突然，如此强烈，让他的心猛地一跳。手在身侧微微动了动，指尖有些发麻。
林晓晓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她没有转头，但身体有瞬间的紧绷。放在膝上的手，手指轻轻蜷缩了一下。
她在等。
陆星辰知道她在等。或者说，他希望她在等。
可是他的手没有抬起来。勇气在最后一刻消散了，像沙滩上的脚印被潮水冲走。他想起高一，想起“知己情深”的阶段，想起他们之间那种小心翼翼的平衡。
不能打破。至少现在不能。
他的手重新放松，握成拳头，又松开。
林晓晓轻轻呼出一口气，很轻，几乎听不见。是失望？还是释然？陆星辰分不清。
但她随即转过头，朝他笑了笑：“快九点了。该回去了。”
“嗯。”
他们站起身，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这次走得很慢，比来的时候慢很多。
地铁里人还是很多。他们并排站着，拉着扶手。列车摇晃时，他们的手臂偶尔碰到一起，又很快分开。
每一次触碰，都像一个小小的电流，细微但清晰。
他们没有说话。但沉默里有一种新的东西，一种刚刚萌芽的、柔软而脆弱的东西。
回到清华招待所时，差十分十点。李老师在大厅等着，看见他们，松了口气。
“平安回来就好。晓晓的房间在307，星辰你送她上去，然后回自己房间休息。”
“好。”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人。镜面墙壁映出他们的身影，一高一低，都低着头。
三楼到了。走廊里很安静，地毯吸走了脚步声。
307房门口。林晓晓拿出房卡，刷开。
“晚安。”她说。
“晚安。”陆星辰说。
她走进房间，转身，准备关门。但在门关到一半时，她停住了。
“陆星辰。”
“嗯？”
“今天...很开心。”
她说完，门轻轻关上了。
陆星辰站在门外，站了很久。然后他转身，慢慢走回自己房间。
赵子轩已经睡了。陆星辰轻手轻脚洗漱，躺到床上。
黑暗中，他想起今天的一切：她在报告厅出现的瞬间，她回答教授问题的声音，他们在二校门下的合影，后海夜色里的沉默，地铁里偶尔的触碰，还有最后那句“今天很开心”。
每一个画面都清晰。
他想起自己那未完成的冲动，想起她蜷缩的手指，想起她最后那个笑容。
心里有一种复杂的情绪，像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融化，又像有什么东西在悄悄生长。
他拿出手机，想给她发消息，但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发了一句：“洗漱了吗？”
几乎立刻回复：“准备洗漱。然后就睡了。”
“好。明天见。”
“明天见。”
对话结束。陆星辰放下手机，看着天花板。
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不是突然的改变，而是慢慢的、细微的、像春天冰面裂开第一道纹路那样的改变。
距离让他们看清了连接。
分离让他们珍惜了相聚。
而今晚那个未完成的冲动，那个未被说破的期待，像一颗种子，悄悄落在了心里。
它会生长吗？不知道。
但至少，它在那里。
陆星辰闭上眼睛。
明天，夏令营就结束了。
他们会回到江州，回到熟悉的梧桐道，回到示范基地，回到物理实验室。
但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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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307房间。
林晓晓躺在床上，也没有睡着。
她想起今天陆星辰在台上的样子，自信，沉稳，眼睛很亮。想起他看见她时的惊讶，想起他握手时的温度，想起后海夜色里他欲言又止的样子。
还有，他那只动了动却没有抬起的手。
她知道他想做什么。那一刻，她的心跳得很快，手指蜷缩，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期待。
但他没有。
她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安心。也许两者都有。
她翻了个身，看着窗外。北京的夜空，星星不多，但有一颗特别亮。
她想起去年夏天看星星的那个夜晚，他说：“每颗星星都在自己的轨道上，但有些星星离得近，就成了一起的。”
现在他们这两颗星星，在各自的轨道上运行了这么久，今晚，轨道似乎又靠近了一点。
虽然只有一点点。
但轨道的变化，总是从一点点开始的。
她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微笑。
今天很开心。
真的。
她闭上眼睛，渐渐入睡。
梦里，有星光，有荷塘，有夏夜的风，还有一只温暖的手，轻轻碰了碰她的手。
只是碰了碰。
但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