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的余威终于在中原大地上彻底消散。关中平原,渭水淌淌,破碎的浮冰顺着浑浊的河水向东流淌,撞击两岸,发出清脆的声响。骊山南坡,去岁深积的雪线已退缩至山巅,裸露出湿润的、饱含生机的黑土。几株倔强的野草,已在向阳的坡地上探出嫩绿的新芽。然而,这片土地上更深刻的痕迹,是战争留下的创伤——废弃的烽燧、荒芜的田园、以及官道旁不时可见的、未经妥善掩埋的白骨。这一切,都在无声地诉说着过往的惨烈。
长安城,这座曾见证大汉四百年辉煌的帝都,如今虽宫阙残破,未央宫与长乐宫大多只剩断壁残垣,但李胤的治理下,正缓慢而坚定地恢复着元气。城墙的豁口被逐一修补,城内街道的瓦砾得以清理,市集上也开始有了零星的叫卖声。太学旧址旁,甚至新开设了几处粥棚,接济那些从战乱中挣扎出来的流民。一种秩序的重建,远比建筑的修复更为重要,而这,正是李胤集团在此地着力推行的。
这一日,长安西郊,霸陵之外,气氛非同寻常。连绵的军营如同钢铁的森林,无数面玄色为底、绣着金色“李”字或红色“风雷”字样的旌旗,在略带寒意的春风中猎猎作响。阳光洒在将士们精良的甲胄和兵刃上,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寒光。这便是李胤麾下最精锐的部队之一——风雷营。三万将士,肃然列阵,除了战马偶尔的响鼻和旗帜翻卷的扑啦声,竟无一丝杂音,只有一股无形的、历经百战淬炼而成的杀气弥漫在空气中。
李胤立于一座临时搭建的誓师台上。他未着沉重的甲胄,仅是一身玄色锦袍,外罩一件猩猩红的斗篷,头戴进贤冠。他的面容算不上英俊,却线条刚毅,双眸深邃,顾盼之间,自有不怒而威的气度。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肃立的将士,扫过身旁肃立的文武,最终投向西方那云雾缭绕的陇山山脉。
“禀主公,各部已集结完毕,随时可以开拔!”前锋主将张合,顶盔贯甲,快步上前,声如洪钟。张合字儁乂,乃河北名将,用兵巧变,善于利用地形,由他担任先锋,最是稳妥。
李胤微微颔首,并未多言。他侧身,对留守的几位重臣最后嘱托道:“云长,河北、河内,乃我根本,就托付给你了。”关羽面如重枣,丹凤眼微眯,手抚长髯,沉声道:“大哥放心,关某在此,必保万无一失。”声音虽不高,却透着绝对的自信与傲然。
“子龙,长安,关中,是我们的新根基,亦是此次西巡之后勤命脉。政务繁琐,军务纠葛,需你与元皓、元直多多费心。”李胤又看向赵云、田丰、徐庶。赵云一身银甲白袍,英姿勃发,闻言抱拳,语气坚定:“主公放心,云必竭尽全力,保关中安定,粮道畅通。”田丰面容清癯,目光锐利,徐庶则神态从容,眼中隐含智慧,二人同时躬身:“臣等定当竭诚辅佐赵将军,不负主公所托。”
安排已定,李胤不再犹豫,他深吸一口带着泥土芬芳的空气,猛地一挥手。台下,中军军官手中的令旗重重挥下。
“咚!咚!咚!”三声沉重无比的号炮巨响,震得大地微微颤抖,也宣告了一场意义深远的西巡正式开始。
“出发!”
令下,军动。首先开拔的是张合率领的五千前锋精骑,马蹄声由疏至密,最终汇成一片滚雷,向西席卷而去。紧接着是中军主力,步骑混杂,队列严整,浩浩荡荡。李胤在郭嘉、沮授以及一众亲卫的簇拥下,策马行进在中军位置。郭嘉面色略显苍白,不时掩口轻咳,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沿途的地形与风物。沮授则神情严肃,目光深沉,似乎在不断思索、推演着抵达凉州后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以及应对之策。
旌旗招展,仪仗森严,三万风雷营精锐,如同一股钢铁洪流,沿着通往陇关的官道,坚定地向西推进。烟尘滚滚,遮天蔽日,队伍绵延十数里。此番西巡,名为抚慰,实为震慑。李胤要以这强大的军力为后盾,以精妙的政略为手段,彻底降服凉州那群桀骜不驯的枭雄与部落,将这片盛产良马与勇士的战略要地,真正牢牢握于掌中。
凉州,武威郡。相较于关中初春的湿润,这里的气候更为干燥,风沙也更大。虽然同样冰雪消融,但大地泛出的是一种更为坚硬的黄绿之色。
征西将军马腾的府邸内,气氛凝重。马腾坐在主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眉头紧锁。他年近五旬,身材魁梧,面容粗犷,常年的边地风沙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皱纹,但也赋予了他一种不怒自威的悍勇之气。下首,分别坐着他的几个儿子:长子马超,次子马休,三子马铁,以及麾下重要的将领如庞德、梁宽、赵衢等。
“父亲,那李胤虽势大,但我西凉铁骑亦非弱者!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出城十里相迎?岂不折了我马家的威风!”马超首先按捺不住,豁然起身。他身姿挺拔,面如冠玉,眼若流星,一身白袍银甲,更显得英气逼人。此刻,他脸上写满了不服与愤懑。
“孟起,休得胡言!”马腾呵斥道,声音带着疲惫,“李胤挟大胜之威,控弦数十万,其势已成。我等若硬抗,不过是螳臂当车,徒使凉州生灵涂炭耳。”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况且,李胤并未赶尽杀绝,许我高位,保我部众,已是难得。此番迎接,不仅要隆重,更要让李胤看到我凉州的诚意与……实力。”
庞德,字令明,面色黝黑,沉默寡言,此时开口道:“将军所言极是。然,孟起将军之虑,亦不无道理。示弱太过,反为人轻。迎接之礼需隆,我凉军军容,亦需整肃,让河北军士,不敢小觑我西凉男儿。”
马腾点头:“令明之言,正合我意。”他看向马超,“孟起,你勇武冠三军,届时随我同行。收敛些性子,莫要主动生事,但也不必过于畏缩,堕了我马家声威。”
马超冷哼一声,抱拳坐下,不再言语,但紧握的拳头显示他内心并未完全认同。
与此同时,李胤大军已过陇关,进入凉州地界。沿途所见,与关中迥异。村落更为稀疏,民风显然更为彪悍,常见腰佩弯刀的羌、氐牧民驱赶着羊群。偶尔能看到小股的西凉骑兵在远处山脊上驰骋观望,动作矫健,骑术精湛。
郭嘉策马靠近李胤,低声道:“主公,观西凉斥候,来去如风,骑术精良,果然名不虚传。马寿成(马腾)虽表面臣服,但其麾下,尤其是那马孟起,恐非甘居人下之辈。”
李胤目光平静,望着远处苍茫的群山,淡淡道:“猛虎自有猛虎的用处,关键在于能否驾驭。奉孝,依你之见,当如何?”
郭嘉微微一笑,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猛虎桀骜,需恩威并施。既要以牢笼束缚其爪牙,亦要以鲜肉满足其胃口。马腾老成,可稳局面;马超勇烈,可为先锋。关键在于,要让他们明白,顺从则名利双收,悖逆则万劫不复。今日之宴,便是第一步。”